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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算是借的

第七章

郑仁是个一言九鼎的读书人。说要教训儿子,那绝对不做假。

用过夕食,他就在堂屋里跟儿子训话。

郑誉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但本质上还是老实单纯的孩子,他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爹训话,他就乖乖站着听。不过他也知道,因为自己做了危险的事,一顿打多半是跑不了的。

他爹跟他姐姐可不同,他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有时候她骂骂咧咧的,还会敲他的头,拧他的耳朵,弄得他哇哇大叫。可绝大多数时候,那都是他装出来的,她姐姐下手可一点都不疼。

倒是他爹,别人都夸他爹斯文有礼,只有郑誉知道,他爹生气的时候下手有多重。几藤条下去,就能把他的屁股揍的老高。

他们说话的时候,郑绣在灶上炖了个鸡蛋,然后便进屋去看薛劭。

屋里点了油灯,虽看的不太分明,却还是能看清炕上的小人儿正睁着眼发呆。

“你醒了啊?”郑绣笑着去挑了挑灯芯。

薛劭低低地‘嗯’了一声。

郑绣坐在炕沿上,温声道:“上回我弟弟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他是看我摔着了,一时紧张才口不择言。”

火光跃动下,郑绣秀美的脸显得异样柔和。

薛劭没吱声,郑绣又道:“你肚子饿不饿?”

薛劭还没说话,肚子里倒是响亮地‘咕咕’叫了起来。他不由有些窘迫。虽然不久前被喂下去了半碗粥,但是连着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的他,显然一小碗粥是吃不饱的。

郑绣便起身去早上看了看,鸡蛋已经炖的差不多。

色泽金黄的一碗炖鸡蛋很快就端到了薛劭眼前。

郑绣把勺子递给他,“自己能吃么?要不要喂?”

薛劭摇摇头,接过勺子自己大口吃了起来。

郑绣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他吃,“慢点吃,大夫说你胃里虚,这几天要少食多餐。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薛劭很快就把一碗热乎乎的炖鸡蛋吃完了。

郑绣拿了帕子给他擦嘴,“我灶上烧了水,一会儿洗个澡再睡。”

薛劭直直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我好?”他爹说了,这世上的人都不能轻易相信,他们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必然有所图谋。只是薛劭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孤身一人,他爹杳无音讯,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地方。

郑绣抿唇一笑,眉眼弯弯,“给你几顿饭吃,就算好啦?你就当先借我们家的吧,等你爹回来了,可是要加倍还回来的。”

眼前这孩子明明和自家弟弟差不多的年纪,却少年老成,像个小大人似的。虽然不排除早慧的可能性,但多半,是生活的磨砺所致。

郑绣上辈子自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到上小学前她都是个娇蛮的小姑娘,直到被父母接回城里上学,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的冷漠和对弟弟的热切,她便忽然长大了。那时候的她,从乡下初初进城,一起都是那么陌生,父母也无暇从弟弟身上分心关爱她,她就一个人慢慢摸索,害怕的时候、被嘲笑的时候、迷茫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孤身奋战。眼前的薛劭,不知怎么的,就让她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薛劭闻言,郑重地点头道:“我会跟我爹说的,将来一定加倍还给你。”

郑绣不由轻笑,她猜的没错,这孩子心事重,多半不愿意欠人家的。这样说好了是‘借’,有借有还,也能让他安心。

这时,堂屋里就清晰地传来郑誉的惨叫声。‘哎呦哎呦’,连哭带叫的。

薛劭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大路上看到老太太牵着他家的激雷,他跟了一路,后来又看到来寻人的郑绣。他又跟着她回家,在篱笆外就看到她拿着扫帚追打她弟弟。见了她凶悍的模样,本是决定直接上门来要狗的他,忽然就踌躇犹豫了……

郑绣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然后起身去了堂屋。

郑仁正拿着藤条打儿子的屁股。

郑誉叫的虽然惨,但并不敢躲,乖乖站着任他爹打。

见她出来,郑誉眼圈红红的,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姐姐。”

郑绣横了他一眼,但还是对着她爹劝道:“阿誉已经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敢了。”

郑誉从善如流地点头保证:“爹,我下次真的不会了。”

郑仁这才停了手,对郑誉道:“你长了记性就好。别回头又惹出什么祸端。”不过郑仁也清楚,儿子顽劣调皮,好了伤疤忘了疼,多半还是不会大改的。只希望他开年后去学堂上了学,开了蒙懂了道理会好些。

郑誉捂着屁股,眼泪汪汪的。

郑绣一挥手,“去屋里看看薛劭,那孩子要是还不舒服,就出来说一声。”

郑誉虽然不愿意跟脏兮兮地薛劭打交道,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进了屋。

郑仁面对儿子是个严父,面对长女,可就是个格外和蔼的慈父了。尤其妻子几年前病逝后,家里都是女儿一个人在忙活,还要拉扯弟弟长大,前两年还生过一场大病,差点丧命。

“你弟弟顽劣调皮,倒是让你费心了。你自己也要注意身子,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一定要去请大夫诊脉抓药。咱们不缺那点银钱。”

这话在整个槐树村,也只有郑仁敢说。虽然他只是在镇上的青竹书院授课教书,但他才名在外,又会因材施教,格外收到学生爱戴,就是县城里、州府里,都有学子慕名而来。只是因为女儿和儿子自小都在村里长大,郑仁才就近选择在镇上教书。其实丰厚的束脩收上来,早就足够他们一家搬到大地方去。留在村子里,一方面是因为老父老母在这里,方便尽孝,另一方面,郑仁有自己的打算。

郑绣点头应下,“身上都还好呢,没什么不爽利的。”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朱氏几次想给自己说亲的事说了。

郑仁听完,抿着唇没说话。其实郑仁眼下也只有三十二岁,面白无须,十分清俊,但他的气质却是渊渟岳峙,十分老成。郑绣上辈子已经活到大学毕业,初穿越时面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父亲,总是有些别扭。但几年相处想来,郑仁的沉稳沉着,慢慢让她习惯了仰仗他。

沉默片刻后,郑仁道:“冯员外确实是殷实厚道的人家,但他家公子……”他顿了顿,“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明天去你爷爷家一趟,把这件事分说清楚。”

有了他爹的话,郑绣心里也算落下一块大石。曾经她看了不少小说,对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酸腐文人敬谢不敏,但郑仁却刷新了她对文人的看法,就说她的婚事吧,他爹从来没在这上头催过她,反而担心她因为从前的两桩告吹的婚事产生心理阴影,总是开导她,也曾经暗示过她,就算最后没能挑到如意佳婿,他这个当爹的也有办法荣养她一辈子。这在眼下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开明前卫,标新立异了。

父女俩絮絮叨叨说了近况,郑仁去洗漱,郑绣就去屋里看两个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