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节(2 / 2)

这话也是说真的:他亲眼看着,自打陆辞回来以后,陆母那精神气可要好多了。

以往一个月里要躺上大半个月,见不得一点风,到现在三天两头就躺小亭子里晒晒太阳,一天里能有半天醒着,前天还下床来走了几步。

陆辞失笑一声,点点头:“钟兄所言极是。”

钟元打小就读不出陆辞笑眯眯的外表下的真实心思,只是往常是不服气地时不时折腾一回,现在哪怕瞧不出对方一星半点的需要安抚的迹象,还是替人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唉,我不耽误你事了,待我忙完今日的活,夜里就来看咱娘。”

钟元心绪低落,也没心思再说别的了。

目送他蔫巴巴地走后,陆辞一直轻轻弯着的唇角才缓缓放下,眸底一片漠然。

钟元所猜,的确无错。

奉诏远道而来、为娘亲看诊的秦御医,所得的看法与之前寻问的其他大夫,并无太大区别。

说到底,还是早年过于坎坷,积劳成疾,哪怕这十几年来大为改善,底子究竟是被亏害了。

不病时倒是瞧着身强体健,硬朗气足,可只消病上一回,哪怕落别人身上称不上什么绝症,落在陆母这处,却是汹汹如山倒,轻而易举地就彻底掏空了那原就薄得厉害的底子。

与其他束手无策的大夫相比,秦御医能称得上略有把握的,也只是开出更多滋补药方,将陆母的寿数延长至多两个月。

只是在这期间,陆母注定要渐渐衰败下去,到最后彻底起不来身,醒不过来……

陆辞垂了垂眼,面色如常地回到娘亲的卧房。

刚巧这时,陆母也悠悠醒转了。

她睡得沉,对方才有御医来过看诊一事一无所知,只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就见最惦记的独子安静地站在门口,并未靠近,顿时安心下来,忍着高兴道:“辞儿在那站了多久了?我早与你说了,不必总来看我,我可好着呢。”

陆辞弯了弯眉眼,玩笑道:“前些年不曾见过娘亲,现自得多看几眼,将之前少看的补回来。”

“就你会说话。”

陆母佯嗔了句,由女使们搀扶着坐起身来,微抖着手接过药碗,眉也不皱地一口气饮完了。

饮完之后,女使们娴熟地替她轻轻拍抚着胸口,好缓下那口气。

她也闭着眼睛休息一小会儿,接着漱了漱口,冲散嘴里那股不得了的苦味后,才又侧过头来,看向还在房门处站着的陆辞,苦口劝说道:“你看,我这药汤饮了,睡也睡足的了,你大可放心,忙正事去罢,不必老瞧着我。”

陆辞点点头,竟真爽快地离开了。

陆母耐心十足地等了许久,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往房门的方向瞟。

见那处始终毫无动静,陆辞应是真忙别的事去了,她完全放了心,强撑着坐起身来,小声道:“快将我放在最底下那柜子里的拿来。”

女使们无奈地对视一眼,小声劝道:“郎主吩咐,您需——”

“莫要让他知晓。”陆母坚定道:“快取来。”

女使们制止不得,唯有依言照做。

被藏在那小柜中的,是一块花样极精致,质地柔软而舒适的衣料子,已被缝制好了大半,剩下的只需再忙上数日,就能完成了。

陆母心知自己的眼睛越发不好使了,身上也始终难用出劲儿来,落针时不仅得将衣料子放远一些才能看清,指间还常常颤着,极易落错。

正因她得一再小心,缝衣的进展,才会推动得如此缓慢。

就在她聚精会神地忙活时,就彻底忽略了房门处重新出现的身影,和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娘亲。”

陆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在床畔的木椅上坐下:“不是说好了安心休息么?”

陆母浑身一僵,不知所措地一动不动一阵,才讪讪地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我这是闲着无事……”

“你若愿意,我陪你去亭子里坐坐也好,或是与你乘车去外头街上转转也罢,”陆辞温声劝道:“做针线太耗眼睛,对身子也不好。”

陆母默然片刻,却不愿真让陆辞拿走手中衣料。

陆辞微微俯身,询道:“娘亲?”

“我知辞儿所言不岔,”陆母深吸口气,力持平静地开了口,却难抑嗓音中的哽咽:“只是,我这身子骨究竟如何,你纵不说,我自己难道还不知晓么?”

她在最初得知这病诊治不好,自己将命不久矣时,也是彻彻底底的无法接受。

陆辞虽是明面上由她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但自从辞儿晓事之后,真正受到照顾的人,却是她这个做娘亲的。

自辞儿科考高中,名盛一时,接着一步步青云直上后,她更是给予不了一丝一毫的帮助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添乱子,照顾好密州的家里,再竭尽可能地开些铺席,为辞儿攒些家底。

辞儿虽还未婚娶,但榜下有高官巨贾捉婿的说法被人津津乐道着,她常有耳闻。

只是在她心里,比起让辞儿娶一位于他前程有利的贵女、有一位势力雄厚的岳家,她更愿看着身边总热热闹闹、心里却清冷得很的辞儿寻个真正心仪的姑娘,不再是看似洒脱的孑然一身。

正因如此,她不愿贸然插手陆辞的婚事,只暗含期盼地等着,等着有那么一位心灵手巧、能体贴人,又得辞儿喜爱的姑娘出现。

只是一年又一年地过去,她还未能看到美满的那一天,这身子骨却就先撑不住了。

怎么那么快啊……

她总以为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时日,却是忘了,能有辞儿在她膝下,就已经耗尽了这辈子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