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 / 2)

绝对是故意的,车山雪肯定。他不觉得自己能抓住一个武道大宗师的破绽,特别是在眼疾看不见的情况下,但本能促使他将剑锋朝向破绽,然后本来记不清的剑招突然豁然清晰,行云流水般畅快地使了出来。

车山雪意识到一个事实,对于紫微剑歌中的招数,谌巍比目前他的还熟。

那是因为,他们打过很多次。

车山雪的颅顶弥漫着针刺般的疼痛,灼热的鼓胀感沿着已经愈合的伤痕蔓延,那些画面,那些沉于水底让他寻不到的记忆画面,正随着翻滚的水浮上来,混乱而纷杂地出现在车山雪眼前。

他好像一会儿变成了还不足剑高的孩童,抓住凸出岩壁的石块,手脚并用的攀爬,眼看就要超过前面那个混蛋,那混蛋脚下的石块突然松动,直直向着他的鼻子砸下。

一会儿又变成了翩翩少年郎,和一个什么人挤在竹编的大摇椅上,他们低着头翻着一本剑法,发表自己对剑招的看法,然后争吵,再翻一页,继续发表看法,继续争吵。

竹叶飘落在书页上,随之翻过的仿佛是一年又一年。

他们在长高,每次见面必定暗中比较自己和对方的长短,他们身形渐定,举手投足间带上了青年的英姿飒爽,更多的画面都是他们在比剑,清晨在山顶,星夜在湖边,旷野里与暴雪共舞,荒漠上和风沙拼搏。

车山雪简直是贪婪地看着这一幕幕,想要从模糊不清的记忆里看清自己,看清身边的那个人。

然而这一段记忆也到了戛然而止的地方。

大概是夏天,深夜,大雨天。

空气闷热,顺着屋檐淌下的雨水几乎和地面接成水帘,上百根粗大的红烛立在树枝形状的灯座上,无数烛光跳动,仿佛一棵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树。

空洞的神龛前插着小儿手臂粗的香火,供品水果上落着灰尘,这里是鸿京大供奉院的一个小小角落。

车山雪,看上去真正年轻的车山雪,不是现在这个刷着绿皮的老黄瓜,而是带着少年般的青涩,二十来岁的车山雪。他穿着雪白里衣,跪在神龛前,背脊笔直却单薄,头垂着,长发也垂着,如黑瀑飞流。

烛火为他苍白似纸的面色镀上了一层暖黄,遮掩了几分虚弱和病容。

站在记忆外的车山雪意识到,这是……啊,是废武功后不久的事情吧。

院里传来小小的动静。

有人翻过供奉院的围墙,跳进院子里,着地时溅起几朵水花,混着哗啦雨声,几不可闻。

神龛前,头低垂的车山雪微微一动。他似乎想回头看是何方来客,但客人站在倾盆大雨中不出声,立刻让神龛前的车山雪知道了客人的身份。

于是他又坐了回去,仿佛从千万年前到现在,他都像一块深山青岩,从来不动。

围墙外,敲锣打鼓的禁军奔走呼号,火光和烟气在雨幕中蒸腾,十分热闹。

这番热闹是因为有人夜闯大供奉院,

想必就是这位翻墙而来的客人。

禁军们在院子外面徘徊许久,却不敢进入这件偏僻的小院,直到夜半三更才散去,而在禁军一墙之隔地方,安静得仿佛不存在活人。

雨水哗啦哗啦打着,烛火噼里啪啦烧着,湿透的美人蕉似在哭嚎,但是院中依然很安静,对院中的两人来说更是如此。

车山雪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请回吧。”他说。

这声音比大病刚愈的人更虚弱无力,听得雨中客人僵成一条竹竿。

他踌躇道:“我听说你……”

剩下的几个字客人实在无法说出口,为了摆脱那种无力,客人往前走了几步,从黑暗的雨夜走到光下。

几十年后的车山雪立刻认出了这个人是谁,或者说,的确也只有这个人会在听说车山雪废武功绝经脉后夜闯供奉院。

谌巍。

第23章 八月雨,磅礴夜

这个谌巍与神龛前的车山雪是差不多的年纪,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和如今那个天下第一不可相提并论。

他在大雨中站得太久,浑身湿透,发梢不住地往下滴水,分不清哪里是天上掉的,哪里是他身上掉的,活似一个刚从水底爬出要抓人脖子索命的水鬼。

雨幕中,他的面色比神龛前的车山雪还苍白,仿佛被废武功的不是车山雪,而是谌巍本人。

车山雪的沉默好似默认,谌巍闭上眼睛,胸口急促起伏了一下。

“半个月前师父让我出剑门关寻钢云雕妖的老巢……”

谌巍艰难地解释自己之所以这个时候才来的原因,话说到一半,顿感苍白无力。

于是他只能再次沉默,突然转身要走。

车山雪:“你去哪。”

“把日他仙人板板的车山昌给剁掉。”谌巍回答。

车山雪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他侧过脸,声音沙哑着问:“你要杀我大哥?”

“他也算你大哥?!”谌巍猛地转身,指向城北那处灯火通明的宏伟宫殿,“他这样也算是你大哥?!”

被质问的车山雪嘴唇连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但谌巍站在屋檐外,视线被雨幕遮挡,只能听到车山雪用平板无波的语气说:“我是自愿的。”

谌巍瞪大眼睛。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