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好了。”
才一醒来,就闻到浓香满室,鲜味就像是钻进毛孔里,叫人打从心底叹一口气,哪怕是刚吃过饭的人,肚子都会跟着叫起来,就别说刚从梦中醒来,肚子正饿着的小孩了,胡悦坐起身,手刚去够拐杖就被人扶起来了,“是要去洗手间吗?正好洗漱出来吃饭啊。”
“……谢谢你啊,刘阿姨。”
“不谢不谢,”刘阿姨笑得很得体,她的态度热情亲切,隐约透着受过专业训练的感觉,扶着胡悦去洗手间,等她洗漱过了,走出来果然饭已做好。两菜一汤,连米饭都盛好了。“胡小姐,要不要喝点苏打水?”
“……不用了,谢谢刘阿姨。”胡悦现在其实已经可以踮着脚一跳一跳的走了,行动已没有第一天那么不便,她拉开椅子坐下来,先尝了一口,“嗯,干贝排骨汤,还放了——”
“花胶。”刘阿姨说,“富含胶原蛋白,伤后恢复吃这个最好了。”
一个人的出身,真是掩盖不了的,胡悦厨艺确实不错,但贵价食材,不是当时亲戚家的小食肆能时常处理的,这碗汤里的花胶她就尝不出来,不过她并不介意被刘阿姨看破——都住到家里来照顾了,还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
“刘阿姨,真的不一起吃吗?”
明知刘阿姨不会答应,但她还是忍不住招呼,刘阿姨摇头笑了笑,“吃过了来的。”
她是肯定不和雇主一起吃的,估计是之前做护工或保姆留下的规矩,胡悦也不便勉强,只好央求道,“那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我挺无聊的。”
是很无聊,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短时间内没考试,不用上班,这个情况要说练习手艺也无从练习起,最多网上看看期刊,这点工作量对胡悦来说,简直就相当于没有。刘阿姨每天都陪在她身边,当然知道她这几天是怎么过的,笑笑也就坐了下来,“胡小姐的朋友都忙,到周末就好了。”
她哪有几个会上门来探视的朋友啊,胡悦笑了,“最多师主任会过来吧——不过,应该也不会,他是真的忙,周末也忙。”
“师总确实是忙。”刘阿姨点了点头,“晚饭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都能做吗?”胡悦咬了一下筷子头。
“这附近就有超市,您想吃什么,我一会去买。”这服务非得打五星不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这样的水准,她也不可能成为和j's有合作关系的护工,专门介绍给因为手术要在j's这里住院较多时日,或是有需求去公立医院手术住院的客户。胡悦没见过刘阿姨,但她知道,这样的护工,收费在三千元一天以上。
“其实我很好养的,你随便弄弄我都吃。”胡悦随便和她聊,“如果你不来,我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就叫个外卖也就解决了。”
“这怎么行呢?”刘阿姨帮胡悦加了一碗汤,“女孩子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的不说,要是没人帮忙,这几天你怎么洗澡呢?”
她租住的公寓,在cbd区算是较新的小区,也就是十多年的房龄,装修风格是十多年前延续下来的,还要站在浴缸里洗澡,胡悦吐吐舌头,“不方便肯定是不方便了点,但也不必专门找个人24小时照顾我啊,没那么娇弱的。”
“反正花得也是师总的钱。”几天相处,刘阿姨和胡悦已算熟稔,笑吟吟地和她逗闷子,“谁让他工作这么忙,都没空来看你?这都是他该做的。”
确实是,反正花的又不是她自己的钱,说起来,师霁还真该给她道歉呢,那天她真的困了,到家以后就睡着了,都不知道他几点走的。醒来的时候,屋里已传满煲汤的浓香,她还在惊奇——难道她做的那个梦是真的?难道师霁居然是个隐藏的煲汤大师——的时候,刘阿姨就蹦出来了:师霁昨晚给她打的电话,人家一早就带上各种材料,过来接管了她的这间小公寓。
这是好意,可也把她给吓得够呛,缓过来以后,想想倒也合理——就算梦是真的,师霁真的说了那种话,用钱直接买点好吃的,对他来说也远远比自己做更加合理,他要是会自己做,早就自炊了,何必吃了十多年的外食?
不过,换做任何一个别人,也更可能是请个保姆,直接照顾生活起居,这好像比直接吃十年的外食更合理……
胡悦不去琢磨师霁了,她也不跟着刘阿姨的话往下说,只是笑笑,“哪有什么该不该的,师主任看我穷困孤苦,这是在可怜我。”
j's惯常合作的护工不多,固定就那么几个,像是他们这种有钱人的圈子,其实真的很小,胡悦不知道刘阿姨认不认识骆总,但她知道,凡是护工和保姆,都是很爱传闲话的。她还想回j's上班,那就无谓让骆总视她如眼中钉。
刘阿姨是不是很爱传闲话,她不知道,不过她很会看脸色,听胡悦这样撇清,她不往下说了,只是招呼胡悦多吃点。她做菜手艺也的确不错,也是材料好,都是附近的进口超市买回来的贵价食材。
“刘阿姨,辛苦你了。”
吃完饭,刘阿姨收拾桌子,胡悦撑着拐杖走到厨房门口和她聊天,“你平时应该很少洗碗吧?”
“嗯,现在客户家里都有洗碗机,有的还有专门的厨师和保姆。”她爱聊天,刘阿姨也就跟着陪聊,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情,她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有一次,一个客户叫我过去他家陪护了三周,其实他们家有一个专业护士,还有厨师和保姆,什么事情都有人做了,我就是厨师煲汤的时候过去看一下材料,除此以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坐在那里玩了三周手机,骨头都锈掉了。”
这不是她有没有用的问题,而是想要有一个护工放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的问题,胡悦现在倒是越来越了解这些有钱人的心理了。“那你在我家做的这几天,算很辛苦了。”
“也不会,胡小姐你脾气好,而且事情很少。有些客户,很要事情的,把你支使得团团转,脾气也不好,在他身边,可能力气活干得不多,但是心态很压抑。”刘阿姨会说话,不过这也是事实,胡悦当然没什么架子可言,刘阿姨是师霁找来的,和她都不存在直接的雇佣关系。
“是吧?确实有些有钱人,脾气是很怪的。”胡悦想到自己的那几个客户,也是满腔血泪,深有同感。
两个人找到共同话题,一下就觉得很谈得来,刘阿姨说,“对,有一个客户,对我服务很满意,还问我要不要转到他家当保姆,事情很少的,工资照现在这个标准开给我,我说不要了,他的那个脾气,我接受不了。我们公司也有人做这种长期保姆、钟点工,钱是多,但遇到苛刻的客户……”
她摇摇头,“很压抑的,还不如做这种短期护工,经常换环境,遇到不好的,很快也就过去了。”
“你们那个服务公司还有钟点工啊?”
“有的,我们什么都有,培训得也很严格,都要至少专科学历,健康证、户口本,什么都要看的,还有很多菲律宾那里过来拿工签的菲佣,他们专门去英国上过专科学校,很会服侍有钱人的。”刘阿姨还是很以自己的公司自豪的,如数家珍地和她介绍,“我们是s市这边最好的家政服务公司,只服务资产在1亿以上的高端客户——”
她看了一下胡悦,“和他们的亲属,我们老板很有钱的,和师总也是好朋友,他们两家公司是一起做起来的,听说师总在我们公司还有股份呢。”
“是吗?”胡悦有点吃惊,不过想想又不稀奇,“也对,十年前,大陆这边整个奢侈业是井喷的,把握住机会的话,一起做起来很正常——你们老总怎么认识师主任的,整容手术认识的?”
“不是。”刘阿姨捂嘴笑。“老板刚开公司,师主任来我们公司找钟点工,投诉了好几个,就这样认识的。”
这么一说,确实非常的师霁,胡悦也跟着捂嘴笑起来,“师主任是不是就是那种很要事情的客户?”
刘阿姨没说话,但表情已说明一切,两个女人对视一眼,有点分享了秘密的感觉,笑得心领神会。刘阿姨笑完了低声讲,“师主任就是最要事情的客户——我们这里的钟点工阿姨,做过师主任家里出来,百毒不侵,去谁家都保证做得明明白白。”
“是不是?”胡悦就知道,没有护工、管家和保姆私底下是不八卦的,她也很知道怎么能让她们说更多,兴趣不多不少,不会少到让他们觉得自讨没趣,也不会多到让刘阿姨警觉,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份,并不是一个纯然的主顾,和师霁的关系也不像是刘阿姨几番试探的那么亲密,可又十分熟悉,刘阿姨自然有说点琐事也无伤大雅的感觉。“是洁癖吧?”
“不止的,师总有点……强迫症。”刘阿姨的想法应该和她想得差不多,也是好心让她知道忌讳,以后不要在类似的细节上触怒上司。“他家里的所有东西,出门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就是什么样。阿姨过去,每天都要用消毒水把地板和家具擦一遍,地板上是连一根头发都不许有的——所有师总用过的东西,什么剃须刀啊、梳子啊,也都要揩干净,还有牙刷什么的也是,每天都要帮他把旧的扔掉,新的拆开来摆好。甚至连垃圾袋都不许胡乱装的,一般我们平时买东西,不是会有那个塑料袋吗,不允许拿来套垃圾桶的。”
背地里,钟点管家估计是没少吐槽过这个,刘阿姨模仿她们的语气都很像,胡悦听着也是一阵会心,也有点稀奇:师霁是有洁癖,在他们这个行业其实不鲜见,不过在办公的时候没表现得这么明显,他喜欢用无菌洗手液和酒精棉片擦桌子是真的,一般来说,也颇排斥和别人的身体接触。不过是真的没想到,在家里居然这么严重。
“想象得出来的。”她说,回忆着师霁擦桌子的动作,忍不住笑出声——再酷炫的男神擦桌子也很坍台的,“不过,好像最近这一两个月好很多了,没那么夸张了。”
“是不是?”刘阿姨也有点吃惊,“我们这边客服也说,好像这几个月脾气好多了——师总每半年总要换一个新阿姨的,每次换人都免不得要投诉好几次,这一次派过去的阿姨,做得好像也不是太好的那种,本来都以为会打电话来骂人的,没想到居然没有,还留她做下去了。”
“那可能是因为师总这几个月心情不错。”胡悦随口说,但又有些后悔——案子的事当然不足为外人道,但不解释的话,万一被误会是这几个月师霁和她发生了什么关系,那就不好了。
欲说还休,刘阿姨嘴上不说,但眼睛里却分明有些好奇,胡悦想要讲:其实应该是和他弟弟有关——但后面那句,‘最近查出来不是凶手’可不好说——
思绪落到这里,忽然有点不对,好像有什么线索浮现,但一时间又说不出是什么,胡悦抿起嘴,拧眉重溯刚才的思维:不足为外人道,师霁和她的关系,他弟弟——他弟弟,几个月以前——这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