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司徒山空传 李诣凡 6301 字 17天前

秦不空苦笑着说,你听到了吗?他们说的是邪术。我用邪术救了这么多人,我反而成了那个坏人了。秦不空当时就骄傲地说道,我不承诺,将来若有外人来犯,我照杀不误。本族人口如有异议,大可自己去送死,将来我谁也不救!

于是那天晚上,大家不欢而散。

第三十九章 .三十年前

秦不空说,从那天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阿爸都没有跟自己说话,而是常常蹲在阿妈的坟墓边默默哭泣。而秦不空并不是一个擅于表达情感的人,加上个性倔强,于是就跟自己阿爸杠上了,但说到底,始终是自己的父亲,所以无论如何,最终都是会获得理解的。

可是寨子里的人就不一定这么想了,人们开始刻意地躲避着秦不空,当中不乏那些被自己曾经救回一命的人。就连那些小孩,也一看见秦不空就逃得远远的,个别淘气的,还会远远地朝着他丢石头,甚至还编了歌谣来唱他。

秦不空说到此处,沮丧地低下头。然后不断轻轻摇头,一副无可奈何。他接着说道,只有两种人会被编进歌谣里,要么是大英雄,要么是大怪物。很显然,我就是被大家当做怪物的那个人。于是我又再一次不爱跟村子里的人来往。每天大清早就出门,带着甘木到山上躲一整天,到晚上才回来,我觉得,既然大家都选择了抛弃我,与其如此,还不如我去抛弃他们。

可是那天在回家的时候,自己的第二张嘴巴竟然不受大脑控制,自己开始轻声细语,而这个声音别人听不见,秦不空自己却能够听得清楚。那张嘴里说的话,一直都是在告诉秦不空,说这个地方已经不喜欢你,为什么不远走高飞,眼不见为净,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秦不空说,当时我还自己跟自己的嘴巴吵了一架,让它别多嘴。别多事。

他苦笑着说,你能相信吗?我自己跟自己吵架。可是当天自己看家里的蜡烛是亮着的,就知道阿爸还没睡,于是就在外头等了一阵,打算等阿爸睡了之后,再进屋子,省得尴尬的相见。这时候那张嘴巴却说道,你去那边听一下,有人在议论你的事。

秦不空说我一直都能够自己控制自己的第二张嘴巴,可是那天晚上无论如何都不行。自己又轻声跟嘴巴吵了几句,但最后还是按照那张嘴巴的指引,走到一个角落处,果真听见有人在转角背后窃窃私语。

他说道,说话的人有四五个,都是寨子里的村民,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阿爸。而他们正在商讨的内容,却让秦不空心寒不已。大家对着阿爸起哄说,秦不空是个邪物,是给寨子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这样的人,你可不要心慈手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已经足够多了,他如果还继续留在村子里。必然会带来更大的灾祸。

阿爸一直没有说话,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其中一些人开始说,要将秦不空赶走,不能让他继续留在村子里。而另一个人则接嘴道,放虎归山,那是大患。万一他将来再回来怎么办?干脆一把火烧死。就当是祭天了。

秦不空说,自己当时听到这些恶毒的言语后,心里愤怒,也非常伤心,实际上是已经起了杀心的。但是他不相信,自己的阿爸虽然因为某些角度和自己有分歧,但也不至于会真的狠下心烧死自己的儿子。万念俱灰之下,秦不空默默地回到家里,在黑暗中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打算天亮之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是在那天半夜,窗外火光燎亮。家里响声大作,毫无前兆地闯进来七八个人,很快就制住了秦不空的手脚。秦不空说,当时自己手艺还算有限,没有能够立即挣脱。很快就被五花大绑押了出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被绑到了木桩子上。很讽刺的是,那根木桩子,恰好是自己早前用来绑那个日本军官的。

当下自己挣脱不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被绑了上去,但是他一直硬气。没有呼喊,更没有害怕,因为他心里清楚,这群人根本没办法奈何自己。在众人一番数落自己的“罪行”之后,族长就宣布,我们苗寨之所以横生变故,就是因为有这么个不祥之人,现在我们要烧死他,以祭上天!

众人跟着高呼“烧死他!烧死他!”而这个时候,一个中年苗家汉子,拿着火把,手扶弯刀,就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

我问秦不空,那就是你阿爸,对吗?秦不空竟然又抽动着鼻子,开始抹起了眼泪,然后点头说是。这么多人想要杀死我,我都没有害怕,也没有难过,只是心寒。可是当阿爸走出来的时候,自己一下子就崩溃了,开始放肆地哭喊,别人都以为我的哭是因为我死到临头,而我哭却是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敬爱的人、给了我生命的人,却要在这个时候断送我的生命!

秦不空说,在阿爸距离自己只有几米远的时候,自己总算是在泪眼中看清了阿爸的容貌。他带着那种心痛,但却透着鄙夷。似乎是我的存在让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一般,哀莫大于心死。当时我的心就随着阿爸手上火把的火焰,一起死了。

秦不空说,自己的第二张嘴此刻开始召唤蛊物,但却只是阻拦,并未伤害到任何人。当时唤出的蛇蛊迅速束缚住了在场每个人的脚,而自己则大声唤来了甘木,咬断身上的绳子,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下祭台,穿过众人,一言不发地回到家里拿上东西,就带着甘木离开。直到离开了寨子,秦不空才撤掉了蛇蛊,恢复了众人的自由。

他说,当时自己一路哭一路走,专挑小路。而也并未走远,而是就在附近的山上躲了几天。而这个时候,远处熙熙攘攘的人头出现在道路上,自己一看,竟然是另外一队日本兵。

我惊呼道,原来还有一队。秦不空点头说,之前那队被我给灭了之后,可能是很久没有消息联络,于是日军就派出了另外一个小纵队来搜山,而这一次。秦不空再也没有出手阻拦,冷漠地看着那一队日本兵,杀光了寨子里所有的男人,包括自己的阿爸。

当日本人动手想要杀害女人和孩子的时候,秦不空则故技重施,再次灭掉了这队日本人。然后他回到寨子里,对那些幸存的人说,你们现在都各自逃命吧,过不了多久,还会有日本人来屠寨子的,说完他就让弟弟妹妹互相照顾好彼此,今后大哥就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了。弟弟妹妹因为阿爸阿妈相继死去,而阿哥又要被大家烧死,本来年纪就小,现在更是没了主意。秦不空将弟弟妹妹托付给寨子里一个老大妈代为养育,说如果弟妹有什么闪失,将来回来会要了她的老命。

可是秦不空再也没有回去,从此离开了寨子,不再身穿苗衣,而改换了汉人服饰。也剪去了自己的头发,彻头彻尾地,抛弃了自己的民族。

听他说完这一切,我心里很是感慨。虽然觉得他也的确过激。但那毕竟是因为童年就一直缺乏和人交流引起的,在自己有能力阻挡那第二队日本兵的时候,他未加阻止,而是目睹着惨剧的发生,不得不说的是,全寨子的男丁虽然并非是他亲手杀害,但他们的死却跟秦不空有很大的关系。也正是因为遇到了这些事情,原本就有些心理缺陷的秦不空,从此以后,就变得更加变本加厉起来,处处我行我素,自私自利。而实际上他的本性并非如此,是因为三十年前的那些事情,让他觉得无论自己做了多大的好事,帮助了多少人,却始终没有好报,这样畸形的逻辑。就好像他自身的畸形一样,终生都伴随着他。

我叹息一口,觉得眼前这个大胡子老头此刻看来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可怜。他与之倔强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人生,也不是自己脸上的残疾,而是那些永远都将他排除在外,当做异类的人。他只是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和接纳,这些在我们看来稍加努力就会办到的事情,在秦不空的生活里,却显得那么困难。

这大概是他时隔多年才跟人说起这段往事。江湖上认识他的人当中,不少都听闻过他灭掉日本兵和灭掉全寨子男人的事,使得对此人的传闻更加缥缈诡谲,就连我师父,也都没有听他说起过这些细节,秦不空总是给人一种亦正亦邪的感觉,而每当这样的人出现在身边的时候,却总是会让人情不自禁地,防备大过于接纳,就连我这个听过故事的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我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刚才我在地上挣扎的时候,他竟然没来帮我一把,想必是这件事在他的内心深处,是一个致命的创伤,以至于时隔三十年再次重现,他也依旧久久无法接受,为了逃脱这个变成他阿爸的鬼魂,他会迫不得已再亲手杀死对方一次,的确一时半会儿,难以从这种感觉当中抽离出来。

于是我也挨在他的身边,背靠着墙壁坐了下来,从烟盒里取出两只烟,一并在嘴里点上,接着我拿出其中的一支,放到了秦不空的嘴唇中间。

第四十章 .三更怪声

我和秦不空就这么呆坐着,抽完了整根烟。这次秦不空虽然依旧在浪费烟草,但是并没有再被呛到了。看样子烟草这样的东西,的确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才是人最好的伙伴。

后来我们烧掉了老木根,这一段木根上的八个字写着“猫有九命,唯有一心”。这句看上去稀奇古怪的话,我甚至不太明白用在景门究竟用意何在。秦不空对我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当初布阵之人在这段木根上留下的这句话,是觉得就算真的有人完整地破掉此阵,最后一门也必然是景门。而留下这句话,猫有九命说的是前面八门凶险到足以丢掉九条命,而唯有一心则是在说我们破阵之后,希望能够保持初心。

初心?什么样的初心?破阵取魂,难道不就是唯一的初心吗?秦不空耸耸肩膀说他也不知道,大概是对方知道大势已去,希望我们不要有违天道吧。

当景门整个被打通之后。八门阵就完整了,阵心的位置,是一个见尺大约只有三四平米,但是高度却又两米多的圆柱形石头柱子。柱子靠近地面的部分,围绕着一圈等距离排列着八个深入地面的圆孔。秦不空用手里的金刚橛比划了一下说,这八个孔。就是用来安放八枚金刚橛的,只是顺序咱们还得把那些金刚橛全都带来这里,然后再仔细研究一下。

石头柱子的柱体上,还有一些竖着的、长方形的光滑区域,围着一圈数了数,总共有七个,却和之前的八有出入,我问秦不空会不会还有一个在柱体的顶部、我们没有挖到的泥土里?因为这个柱子相当于一个承重的功能,顶上和底下,都是分别嵌入到泥土和石头里的。秦不空点点头说有这个可能,不过现在研究的话,恐怕容易急躁出错,所以还是慢慢打算吧,反正咱们时间还多。

在回去的路上,我问秦不空,这柄黑色的金刚橛,具体你是怎么得到的,他说刚才在幻像当中。自己和阿爸对打了一阵后,自己狠心用之前的金刚橛“杀死”了阿爸后,这根黑色的就掉了出来。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不愿意多谈,我也察觉到我的问话无意当中可能再度触及到他的伤心事,有点自责,也就闭口不问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秦不空和我之间的关系又了一些好转,似乎没有那么一个钉子一个眼了,但也算不上亲密,我想那是因为我和他都在刻意地和对方保持距离。他还是会常常无意当中就教给我一些东西,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不但要教我记住手法,还要我记住咒语的唱词和语调,还会给我举出一些例子,让我口述破解之法。

必须承认的是,同样都是传授手艺,秦不空和我师父有着明显的不同。首先是秦不空的手艺以法术和巫术为主,蛊术他似乎没有传授给我的打算。而民间的法术和巫术与我们道教的道术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见效快,口诀简单,有些口诀里就是一些民间的白话,加上动作和符咒等东西之后,一组合就变成了具有实际功效的东西。师父以往教我的内容,虽然熟练之下用起来也会非常迅速。但从生疏到熟练,必须去记忆一些文绉绉的古言,起码在记忆的成本上,就比法术更高。而巫术更是简单,有时候连咒文都省了,照样子做出来。就能够达到效果,所以秦不空的手艺在我这个原本有比较深厚玄学底子的人学起来,速度是非常快的。

其次的不同,在于师父教我的方式以理论为主,实战则是经验的积累。秦不空则会用一些实际的案例,要我口述破解之法,由此加深记忆,不过法术和巫术一旦滥用,其反噬的效果,却比道术要严重厉害得多。

于是我每天除了跟着学习之外,还经常和秦不空一起,将那八柄收集来的金刚橛按照一定的规律进行排列。想要从中寻找一个最可能打开阵心取出巫王魂魄的组合,却试了很多种方式,最终还是觉得无法确保万无一失。于是这件事,就耽搁了大约半个多月,我们却一点进展也没有,也不敢贸然将金刚橛插入其中。因为金刚橛原本又一个作用就是用来结阵,如果我们搞错了,搞不好又重新将八门阵树立了起来,到时候再破一次,我可没那么多精力耗在这件事上了。

新年的夜里,秦不空又喝了很多酒,我也陪着他喝了不少。但和之前不同的是,我们竟然在酒过三巡后开始有说有笑,他跟我说着一些自己年轻时期纵横江湖的奇闻异事,我则跟他说了一些早年被当封建份子抓捕,流落山村,还被人睡了的故事。而且那一晚,甘木竟然也加入了我们的战局当中,而那天我竟然发现,这条蠢蛇竟然放着好端端的肉不吃,跑来抢食我们下酒用的胡豆和花生米。

当门外的鞭炮声大作起来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原来又是一年过去了。秦不空跟我说了句新年快乐后,就自己回房睡觉了。我也收拾了一下酒桌,在床上打坐片刻后,就沉沉睡去。

大约到了凌晨三点多,一阵剧烈的摇晃将我惊醒。迷迷糊糊我受惊之下,就顺势一脚蹬了出去,却好像是踢到了一个人。随着哎呦的一声,我大声问道,是谁在那儿!结果地上爬起来一个人,骂咧咧地对我说道,你这小狗日的,你又踢我。

原来是秦不空,只是我不明白他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撩我干什么。于是我也没好气地问道,你干什么,不知道现在是几更天啊?你半夜不睡觉,做贼啊你?说完我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头一晚喝酒有点多,现在脑子还是晕乎乎的。太阳穴有种胀痛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脑子在脑袋里晃来晃去一般。

秦不空打开灯,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对我轻声说道,你快到我屋里来,去床上仔细听一下。我一愣,听什么玩意,是隔壁那对小夫妻正在翻云覆雨吗、进出你我吗?我说你这老不要脸的东西,都一把岁数了还这么下流…

话还没说完再次被秦不空打断,他说道,我觉得好像有什么声音从地洞下面传了过来。

我一惊,立马一个翻身起床,就快速冲到了秦不空睡觉的里屋。由于地洞的口子是在他的床下,当我正要把床给搬开的时候却又被秦不空阻止了,他说你是不是傻啊,你拖床发出的声音,如果被对方听见了怎么办?我说到底哪个对方啊,你是说这地洞下面有人吗?秦不空点点头,然后朝着自己的床一指说道,你把耳朵贴在床板上,木头是传声的,这样直接就能够听见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秦不空大半夜跑来跟我说这个,是因为他睡觉的时候。大概是一个侧卧的姿势,耳朵是直接贴在床上的,于是听到了底下传来的声音。我爬到床上,忍住那脏兮兮的床单散发出来的秦不空身上的臭味,将耳朵贴在了床板上,然后尽可能让耳廓完全贴合床面。然后深吸一口气,就开始仔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