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到了?”费御景侧头询问,语气还是该死的淡定。
时进有种按住他的伤口,让他疼得叫喊出来的冲动,黑着脸把他的脑袋推回去,小心把毛巾盖上他的背部,帮他轻轻擦拭起来,回道:“不是。”
费御景老实了一会,又问道:“那是心疼了?”
“心疼你我还不如去心疼一头猪。”时进反驳。
费御景被他这赌气的话逗笑了,说道:“原来你喜欢猪。”
居然还能笑出来,不是很疼吗?
时进心里憋气,忍不住念叨道:“身体不舒服就跟医生说,实在不行可以开点药吃一下,别一直硬扛着。还有上午我来的时候,你居然还在处理工作,受伤了就好好休息,多休息才能好得快,工作的事就不能缓缓吗?”
费御景解释道:“就是因为疼,我才想着用工作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是什么见鬼的转移注意法。时进真是要被他气死了,说道:“那你这会怎么就干坐着了?”
“因为每到晚上肺部的疼痛就会加剧,这时候工作不仅不能转移注意力,反而会因为注意力无法集中而导致工作出错,所以只能这样呆着。”费御景回答,侧头说道,“谢谢你来陪我,我感觉好多了。”
“我这时候是该说不客气,还是该夸你真理性真厉害?”时进把毛巾丢回盆子里埋头搓了搓,看他一眼,认命地放弃和这个人生气的想法,放轻动作仔细擦掉他身上所有的汗,停顿了好一会,低声说道,“其实……你能主动喊我过来,我很开心。”
费御景稍微转过来看他。
时进再次把毛巾丢回盆子里,起身去衣柜边又取了一件干净的病号服过来,递给他说道:“换上吧。”
费御景再次乖乖照做,说道:“谢谢。”
时进没脾气了,对自己妥协,也对他妥协,坐到病床边,摆出认真交谈的架势,说道:“二哥,我不想再和你吵些莫名其妙的架了,你完全不懂,我生气都是浪费。我好好想了想,觉得我们会这样,是因为我们之间存在着一些思考方式上的差异,为了避免我们再发生无意义的争吵,我们先互相了解一下,可以吗?”
费御景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温和成熟的包容模样,上下仔细打量他一下,应道:“可以。”
“那二哥,你是怎么做到永远理智地处理情绪的?我试着像你那样,深入了解自己心里所想,但我发现用理智的态度去分析自己的那些小情绪,实在是太过羞耻的一件事,有些情绪要诚实地表达出来,也实在是太过为难。”
费御景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和费御景交谈有一个让人放心的地方,那就是永远不用担心对方在隐瞒什么,或者是说谎。费御景在面对亲近的人时,从来都是坦诚的。他说不明白,那就是不明白。
时进尝试着转换了一下思路,问道:“那你至今为止,有没有出现过什么情绪或者感情方面的,比较难以理解或者羞于告诉他人心里所想的情况?或者你有没有过想要逃避心中所想的时候?”
费御景这次很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应道:“有。”
居然有?
“是什么?”时进追问,眼睛亮亮的。始终理智清醒的人,是不可能出现自我逃避的情况的,这样看来,费御景似乎还有救。
费御景看他一眼,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因为好奇。
时进厚着脸皮回道:“因为我想了解你。”
“我也想了解你。”费御景接话,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问道,“小进,你是怎么看我的?”
时进闻言顿住,心里明白他这是在抢夺话语的主控权,但却没说什么,顺着他的话答道:“我觉得你是个冷血的混蛋。”
费御景意外:“冷血?”
“也不是冷血,应该说是觉得你像个机器人一样。你总是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情绪和感情,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太在意旁人怎么想。有时候我很佩服你,偶尔我也会羡慕你,更多的时候,我因为你的这种想做就做和不在意,而觉得不安和恐惧。”
费御景愣了下:“不安和恐惧?”
“对,不安和恐惧,还有不甘。”时进回答,第一次理智的、毫无保留的,把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给他听,“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总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说你现在是真的把我当了弟弟,但我却不敢放纵自己去接受你给予的关心。在感情上,我习惯有来有回,别人对我好,我也会对对方好,但只有你,你给我的感情我不敢回应,所以我潜意识里就自动忽视了你付出的东西,因为忽视了,就不用回应了。”
费御景安静听着,尝试理解他的想法。
时进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想起容洲中在晚饭时说的,费御景正在试图跨过自己划定的界限,过来了解他的想法的事情,心里一软,突然就不觉得把这些心底里的纠结思绪说出来有什么丢脸或者不自在的了,继续说道:“二哥,你把我当工具的时候,接近我接近得干脆,当我失去价值的时候,你舍弃我舍弃得利落,后来我们重逢,你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突然真的接纳了我这个弟弟,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是被动的。你的靠近,不需要我的允许;你的离开,不需要和我交代;你的道歉,不需要我的原谅;你的弥补,不需要我的回应,我就像是个随你摆弄的木偶,你按照你的心情对待我,而我本人的思想如何,我的情绪如何,你从来不在意。我的意志,决定不了你对我的态度和作为。”
费御景慢慢皱了眉,问道:“我是这样的吗?”
“在我的理解里,你是这样的。你说得对,我想要的是你情感上的需求,我希望你需要我。”
费御景缓慢地摇了摇头:“小进,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我对你的关心,已经成为你的负担了吗?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求你原谅,是不想用情感绑架你,你已经太累了,我对你做的事太残忍,要求你原谅我,对你来说太不公平。”
时进愣了下,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说不强求我的原谅?”
费御景点头。
居然是这样。
时进有点反应不过来。居然是因为怕他为难,所以才只道歉,不求原谅。不是因为“我不想考虑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做我想做的”这种更加自我的理由……他抬手捂住脸,心里居然获得了一点点被救赎的感觉。
“小进?”费御景疑惑唤他。
时进浅浅出了口气,看着他说道:“你是笨蛋吗。”
费御景皱眉,显然不认同他这个说法。
“算了,跟你说这个的我才是笨蛋。”时进突然不想再跟他继续分析了,看着他的眼睛直接说道,“二哥,我不安,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我恐惧,是因为我害怕你会再次像以前那样,干脆利落的抽身而退;我不甘,是因为我在这边因为你的种种行为各种胡思乱想内心动摇,而你却好像永远都冷静清醒无动于衷。我怕我各种自我说服自我开解,放下过去,终于愿意重新为你敞开心扉之后,获得的却是和以前一样的结局。”
他说到这停了停,伸手按住了费御景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二哥,你太过理智,我怕我再次成为你理智权衡之下的舍弃品。我希望你也因为我而胡思乱想情绪动摇,我希望你会因为我对你的喜恶与否而喜悦痛苦,我想你在意我,害怕失去我。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消失在你的生命里,你会觉得痛苦难过。你只有表现得很在意很在意我,我才敢去重新靠近你,上一次的教训太深刻,我怕了。”
费御景怔怔看着他,第一次尝到了不知该如何回应别人话语的滋味。
“二哥,我不需要你感同身受我曾经遭受过的痛苦,不需要你为此觉得愧疚自责痛不欲生,那些东西我尝过,大哥他们也尝过,甚至还为此生了病,你能幸免于难,真是太好了。”时进收回手,语气缓了下来,“这就是我所有的想法,这就是我对你所有的期望,二哥,如果你真的接纳了我这个弟弟,那这次你配合我一下,好不好?”
对,就是这样,胡思乱想根本没有必要,想要什么,直接要就是了,如果连要都要不到,那放弃的时候,心里也能甘心一些。因为努力过了,所以无论最后是什么结局,他都能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