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二十七年三月中旬, 举国震动的苍和之乱因七皇子容景谦率两千御林军及亲兵及时救援,虽京兵损失惨重, 不少随行文臣武将意外惨死, 但所幸皇帝安然无恙,胡达大王子阿列坤达与叛国的二皇子容景祺因事情败露, 在苍和猎场附近百余里处一小屋中内斗, 双双惨死。
此前借由改善颢然猎场与牧场,大半年间, 二皇子容景祺与其舅洪安相互勾结,以修建排水地下沟渠为由, 向下深挖十余丈, 宽可供二人通过, 这条沟渠自贺州始,穿过青州,在居庸关处绕过, 开凿旁边的山路,最后出口在晋州外的一片荒田之中。
这群人一部分以商户身份混进蓝山口, 一大部分分批次越过山野来到贺州,五十人为一组,陆陆续续地入大炆, 其实最开始,容景祺和阿列坤达联系上时,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何母妃舅舅会让他联络外族人,这行为确实很接近叛国, 但母妃告诉他,皇帝已对洪家心生芥蒂,他们是背水一战。
果不其然,后来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容景祺和洪家的控制,他们不再犹豫,趁着春猎的机会里应外合,开始动手。
而此事的暴露,仰赖于六皇子容景兴。
容景兴随容景祺容景昊一道去颢然猎场,虽被两人多有排挤,对地道之事也知之甚少,但亦知晓有一个过宽的沟渠,在大皇子第一次遇刺时,容景兴便想到此事,认为可能是有刺客利用了这个沟渠,奈何却被容景昊给驳了回去,五皇子容景昊同样是容景祺的人,对容景祺所做之事基本都知晓,容景昊警告容景兴,若是他将此事告诉父皇,只怕父皇会同时降罪三人,何况此事并无定论,何必揽罪自焚,容景兴便住了嘴。
春猎之际,容景兴与容景昊皆留在皇宫之内,皇帝一走,容景昊便偷假传圣旨,将容景祺从静思园中放了出来,容景祺当即领着死士奔往苍和牧场,他与阿列坤达已约好在猎场下会面,只要皇帝和容景思一死,他们便可打着容景祺的名号,说是山贼作乱,容景祺率人救驾,奈何无力回天,皇帝驾崩,死前留下遗诏,命容景祺为新帝。
届时容景祺便是天地间最名正言顺的新帝,容景思已死,容景谦手中也无兵,宫中还有中立派容景兴,听他话的容景昊……只要容景祺的捷报发出,容景昊可立刻拿着圣旨,率御林军捉拿容景谦,从此以后便是天下太平,容景祺光荣登基,再同阿列坤达好好谈谈之前说好的边塞互市和赏银封地之事……
谁知容景昊将容景祺放走没多久后,一直致力于隐瞒此事,容景兴照顾完柔妃,却始终觉得事情不对,实在无人可商量,只好找到容景谦,提及沟渠之事,容景谦听完之后十分重视,立刻去静思园查看容景祺,那边早已被容景昊派去的人团团围住,如何也不肯让容景谦容景兴入内,容景谦立刻去寻御林军总管苟行,并嘱咐容景兴不要轻易离开柔妃的宫殿,先行藏匿。
苟行得知沟渠之事与容景祺逃离皇宫之事,也极为重视,偏生一名副将却大声表示容景谦手中没有那半枚虎印,他们绝不可以贸然离宫,容景谦表示只需出兵一千,此时若是去寻兵部也并非不可,只是一来士兵集结要时间,二来怕动静太大,宫外眼线纷杂,很快就会传到容景祺那边去。
苟行与容景谦商量之时,那副官悄然要走,被容景谦发现端倪,将其脑袋一刀斩下,副官手下喧闹不已,被镇压。容景谦在他身上搜罗到与容景昊此前联络的证据,苟行与容景谦不再犹豫,立刻围堵容景昊,谁料容景兴当时并没有听容景谦的话,怒意冲冲地去找了容景昊,此时正在容景昊殿内。
容景昊见外头精兵包围,知事情败露,被收买的副将显然也已被拔除,情急之下竟以长剑架在容景兴的脖颈之上,推着容景兴出来要挟容景谦,让容景谦与苟行立刻撤兵,他于慌乱之中,将容景祺很快要和阿列坤达一同攻陷苍和猎场的计划全部说出,说苍和猎场那些人很快都会死,让容景谦立刻束手就擒,待容景祺登基回京后,或许还可以留下一条命,更告诉苟行,若是他再咄咄逼人,只怕容景祺回来后,御林军将……
容景昊的话音未落,容景兴便大吼一声,要容景谦速去救助皇帝与容景思还有容常曦,不必理会自己,容景昊想要容景兴住嘴,手中刀剑乱化,竟是一时不慎划破了容景兴的脖颈,那长刀是容景昊的护身武器,极为锐利,容景兴脖颈中鲜血四溅,容景谦与苟行不再犹豫,当机立断地冲向容景昊,将人制住,救下容景兴。
虽他们立即便将容景兴脖颈以衣服压住,但太医来时,仍是晚了。
容景兴唯恐因自己的安危,耽误了父皇与其他文臣武将的安慰,唯恐天下大乱,胡达入侵,生灵涂炭,以此生最盛的勇气,以命相换,享年十七。
容景谦没有太多时间悲伤,将苟行留在宫内,违背御林军不见虎印不出兵的规矩,自己率领两千御林军急行千里救援皇帝,好在赶到及时,皇帝与三皇子容景思、康显公主容常曦皆安然无恙。
容景昊在被苟行逮捕后,竟吞下随身携带的毒药,畏罪自杀,皇帝怒,夺容景祺容景昊之姓名,贬为罪民,丢弃于乱葬岗上,不得安葬,洪家满门抄斩,诛九族,所有容景祺容景昊的下人近侍全数斩杀,其母安嫔亦被打入冷宫,皇帝念姚家与此事毫无关系,且姚家长子姚泓亦在这次的厮杀中殒身,便只是取消了姚筱音与容景昊的婚事,此事并未波及姚家,反而还将姚筱音的父亲姚蕴加封,以示宽慰。
这场看似轰轰烈烈,实则根本乱成一团的造反因容景祺与容景昊还有洪家的编排太过混乱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幕,只是与此同时,关外的大戏却轰然拉开序幕——胡达以大王子阿列坤达莫名惨死于大炆境内为由,突然发兵攻打大同宣府。这发兵时间极其诡异,他们是在阿列坤达攻苍和猎场的前三天就宣战的,像是早已料到阿列坤达此番有去无回。
而宣大之中本就藏了不少胡达细作,里应外合,散步皇帝已死的谣言,一时间宣大人心大乱,胡达二王子阿扎布率五万精兵猛攻蓝山口,同时贺州游击将军洪安,因与其战死的兄长在贺州经营十余年,在贺州颇有威望,以皇帝已死,关内兵乱为由起兵,将贺州总指挥和巡抚斩杀,和阿扎布里应外合,前后夹击,斩杀蓝山口主将马阳,长驱入贺州。
洪安开门迎接阿扎布等人,阿扎布的士兵在城中大肆抢掠,补充粮草后,士气更盛,虽两边苍和猎场的士兵顽强抵抗,但也没能抵住气焰正盛的胡达士兵,一路大败,而被打败的城镇,阿扎布的士兵只稍微劫掠,且不杀俘虏,又有洪安这个大炆将军从中斡旋,中间不少县竟是放弃抵抗,直接城门大开。
胡达原本五万兵马和贺州青州蓝山口的部分叛兵加在一起已有六万多,还有被胡达士兵们胁迫着跟着上路的精壮投降的百姓,成为胡达人的奴才,被迫地拖着粮草,搬运火器,总数逼近八万,齐攻居庸关。
居庸关接受了青州贺州沿途奔回的溃兵,老将姜帆下令誓死严守居庸关,绝不能退一步,好在之前猎场经过改革,两边和居庸关内的猎场士兵都接连赶来应援,粮食也尚且足够,此时人数也有接近四万,尚可且战且守。
胡达并不擅攻坚城,前世是因为守备携带,有机可乘,这一世则是因为洪安叛敌,一路且站且劝降,而居庸关易守难攻,阿扎布一时间也拿不下居庸关,但他打的是为大王子报仇的旗号,自是不可能轻易退走。
同时辽东地区,女桢伺机而动,猛攻辽东镇,吕将军只好率兵反击,辽东军虽是勇猛,却自顾不暇,不可能来居庸关。
而各地援兵已在路上,七皇子容景谦主动请缨率军援助援助居庸关,容景谦当初去青州,又开马市,常在北边游走,皇帝曾特赦他可有八百亲兵,并给了练兵场与营地,兵饷则挂靠在京兵营下。
这八百亲兵在此次苍和之乱中作战英勇,且区区八百人中竟有五百都是骑兵,军律森严,极其英勇,让皇帝十分开心。大炆步兵名震天下,骑兵与水军却远不及水军,尤其是骑兵,所以胡达与合坦区区狄夷,才能始终作乱边塞,炆军亦只得固守其中。
既是容景谦主动请缨,又显是训兵有方,皇帝如何可能不许,当即给容景谦扩了亲兵名额,令容景谦率亲兵一千,御林军二千,京兵一万,立刻前往支援居庸关,并以苍和猎场之功为容景谦封王,容景谦主动要了“穆”这个封号,是为穆王,兼平远大将军、居庸关副指挥使,其母静贵人追封为静贵妃,容景谦谢过皇帝,马不停蹄同通州副总兵、兵部右侍郎一道出发,率兵支援。
原本应该发生在安顺二十六年秋季的居庸关之役,因为容常曦的努力避免了,却又无法更改地,在安顺二十七年春日爆发,且因为大王子死在大炆境内,胡达人上下皆是愤恨不已,加之阿扎布手握洪安之兵,还有大炆边防军备明细,这一仗的规模比上一世还要大了许多,就连京兵都交给容景谦一万,可想而知,倘若居庸关被攻破,接下去他们会面临什么样的境遇。
☆、丧事
那一日在小屋内, 容常曦杀了人,又被容景谦那么一吓唬, 几乎是精疲力尽地昏了过去, 待醒来时,已在回程的马车上, 而容景谦得了皇帝的封号与命令后, 早已率亲兵离开,他有许多事情要做, 要回京清点士兵,准备辎重。
好在容景谦并未提及容常曦险些被阿列坤达玷污之事, 只说容常曦是被容景祺的人给带走, 被容景祺关押, 想来是觉得容景思那边难以抓捕,但容常曦颇受皇帝喜爱,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若容景祺战败,尚可当做人质换来平安。
皇帝与容景思都来了一趟, 但也只能是稍微安慰了两句便离开,容常曦好容易缓过劲,又想起尤笑已死, 不由得失声痛哭,她发现只有荟澜还活着,且也受了轻伤,走路一瘸一拐的, 萃珍则也死于刺客刀下,一行人浩荡而来,惨淡归去,只有容景谦留下的御林军还有后来赶来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护送回京。
容常曦只好吩咐荟澜,待回去后,联系内务局,看看尤笑和萃珍家中还有何人,一定要厚抚,尤笑的尸骨暂时只能埋在苍和猎场,若她家人愿意,可将尸骨迎回故乡。
容常曦一路上几乎只知哭,却难得地不是大声嚎哭,只一个人坐在马车之中低声的哭,她知各家损失都极其惨重,虽华君远姜听渊等人都安然无恙,但华家与姜家似乎也有不少人在此战中去世,且这次容景谦去居庸关增援,也带上了姜听渊。
她实在是想哭,但更明白无人会在此时安慰自己,比起只死了一个贴身侍女,还安然无恙地被容景谦救回的她,在外人看来,大概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哭的,容常曦觉得自己有许许多多的后怕与担心,她那时坐在马车之中,一边抹泪,一边心中责怪容景兴怎的没来,他若是来了,那时或许可以保护自己,现在也可以同自己说说话,转念又想还好他没来,以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只怕也是危险重重。
她并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皇帝与容景思什么都没有告诉她。他们大概都能猜到,容常曦若得知容景兴死于容景昊刀下,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
三四月间,正是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紫禁城内却像是又下了一场大雪,所有的宫灯都被换成素白色,尾部挂着白色的垂纱,所有的宫女都头戴素色白花,太监都臂系白麻布,许多宫殿外挂起了白色垂幔,哪怕是主子之间走动,也不见昔日争奇斗艳的打扮,所有后妃都穿着一身素白,首饰亦是尽量精简。
容常曦尚不知发生何事,却被容景思和皇帝带着去了宏泰殿,宏泰殿内一片素白,殿内摆着一个棺木,容景兴的内侍都跪在地上边哭边烧着纸,四皇子容景睿和柔妃坐在一旁,两人都面色苍白,容景睿双眼通红,柔妃更是看着几乎要随时断气,看见皇上来了,哑声哭道:“皇上……”
她软绵绵地栽下来,皇帝也是双眸含泪,扶住柔妃,柔妃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皇帝安抚地对柔妃点点头,走到棺木边,沉痛地看着容景谦,容景思也站在棺木边,落下一串泪来。
他两人虽然悲恸,但毕竟早已知晓此时,容常曦却是半点不知情,当下不敢置信,一点点走到容景兴的棺木边,因要等皇帝来,那棺木并未合上,这一路上耽误了许久,容景兴的尸体想必已有尸斑,但因被仵作悉心打上粉,画了一些妆,乍一看,他面色还是红润的,嘴唇也泛着红,像是睡着了一般。
唯独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容常曦双膝一软,跪在棺木边,扶着棺木边沿痛声哭了起来,她有许多话想要同容景兴说,可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即便能说出来,也无人再可听,她只能反反复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皇帝见她如此,更是悲恸,旁边容景兴的内侍得了皇帝的眼神示意,便哭着对容常曦解释起宫内发生过何事,容常曦闻言更是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她指甲都几乎要扣进那棺木旁包裹着的牛皮之中,道:“容景兴……你分明胆小……那时我问你愿不愿随吕将军出征,你说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天下之事与你何干……既是如此,又为何……又为何,为何……”
她泣不成声,容景思抿着唇,忍着泪,蹲在容常曦身后轻轻拍抚她的背,容常曦丝毫感觉不到,只仍死死地看着容景兴的脸,最后哭着哭着,竟是哭昏了过去,倒在身后容景思怀中,容景思将她抱起,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皇帝说了几句,便将她带回了昭阳宫。
容常曦梦中仍是泪流不止,噩梦连连,容景思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也不能陪着她,只能让荟澜好生照看,容常曦第二日才醒来,醒来后又是立刻去往宏泰殿,跪在一旁哭了半日,这次太医也在,见容常曦和柔妃抱头痛哭几乎又要昏过去,赶紧为两人施针。
如此过了三五日,容常曦实在是无泪可流,柔妃的身子也已撑不住了,容景兴停灵的时间亦超过了太多,皇帝便下令让要将容景兴葬入皇陵,葬礼那日,容常曦一身白衣,哭着为容景兴送行,回宫后又是大病一场。
她病了半个多月,每日仍是以泪洗面,太医说这实在伤眼,便要荟澜看着容常曦要哭时,赶紧尽力阻止,荟澜战战兢兢尽力去办,因知道那日荟澜和萃珍都第一时间去寻自己,容常曦已将荟澜升为新的掌事姑姑,虽年纪小,但大约是看到尤笑死后的待遇,荟澜对容常曦颇为衷心,只盼自己有朝一日能在容常曦心中有尤笑那般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