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竹林的时候,傅辰克制着不将视线长时间落于邵安麟身上,以免给自己招来“大不敬”的罪,自然没发现这只安静的小家伙,刚才发出响动的也是它,德妃娘娘的爱猫:汤圆。
傅辰示意自己明白了,那疑问的眼神似乎在说:接下去要怎么办。邵安麟一怔,不言不语中,没想到傅辰能立刻领会自己的意思,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两人分明是陌生人,但这种默契的感觉让人愉悦。
他当然不知道傅辰在心理学上有一定建树,揣摩人心自然有一手。
邵安麟将汤圆抱在手中,那双赛雪欺霜的手指摸了摸柔顺的毛,将它放到了地上。
二皇子邵华阳的目光紧紧锁着这竹林附近的方寸之地。
碧翠的竹林间,沙沙的响动声越发厉害,忽然从中钻出一只白毛团子,“喵”了一声。
祺贵嫔呼了一口气,此时她已装扮妥当,又恢复了光彩照人的模样。她款款走出,一双玉手划出优雅的弧度想将毛团搂入怀中,却不料这圆头圆脑的小家伙很快躲过,远远避开了祺贵嫔。都说万物皆有灵性,浊气过重之人让它们退避三舍。
祺贵嫔强笑了一下,转而对依旧没有丝毫放松的邵华阳道,“我看你也太草木皆兵了,不过是只畜生罢了。这个小畜生很是淘气,每每让德妃姐姐好找。”
邵华阳不言,神色冷厉,那冰寒之气如一道利刃,冷笑的弧度直能令人有冰冻三尺之感,“出来,我知道有人在那儿,或者要等我进来找?”
用猫当挡箭牌是个好办法,脑子一犯糊涂便把这事揭过去了。只可惜这茗申苑离德妃的福熙宫太远,这猫就是长得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自个儿跑那么远的路。
傅辰神情微凝滞了下,即便是在外形象刚愎自用,看似冲动的二皇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现在面临两种选择,等邵华阳进来看到他们两个,或者他一个人顶下所有罪责。三皇子出去百害而无一利,牵扯甚多,最重要的是,若是选择前者,他有可能在事后同时面对两位皇子的压迫。两权相害取其轻,傅辰坚定向前踏了一步,却忽的被拉住,青色的身影先于他走了出去,他愕然望着邵安麟的背影,他不相信这个男人不知道这事的轻重,居然就这样走出去了。
傅辰忽然想到,这三皇子在民间的威望,时常赈灾济贫,为民除害,亲自下地与民同乐等等,此时此刻,就是傅辰都不得不有些动容,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邵安麟都能做到损己利人的地步,那也无怪乎人人赞扬了。无论背后是否有别的目的,这番为人处世都让人折服。
当看到邵安麟的身影缓步走出竹林,就是邵华阳也有些愕然,脸色几度变换,最终才化作若无其事的笑,“真是巧啊,老三,你是出来散步溜猫?”
果然见那汤团一溜烟儿的跑过去,蹭着邵安麟的腿。
邵安麟也是自然回道:“闲来无事,正好看看掖亭湖的荷花。二哥,祺贵嫔,你们也是为景驻留,来散步的?”
这话,代表着两层意思:第一他告诉邵华阳他是恰巧到了这地方,并非刻意;第二就是邵华阳和祺贵嫔这苟且的事,他会当做没看到,也是在安抚邵华阳。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邵华阳才抛了句重点。
“老三,上次我递名帖到你府上,恰好碰到你外出,过些日子便是端午,不知可否拨冗给二哥?”邵华阳似经过了千回百转,勾起嘴角将那戾气隐去,平和的声音中似夹杂着凛然锋利。
皇位争夺日趋激烈,晋成帝吸取自己继位时的教训,到了中年也迟迟不愿立下太子。如今大皇子已然近四十,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皇子快要成年,这些年长的皇子也开始急了。作为中间派,又是下一任国师的热门人选,向来不偏帮任何皇子的邵安麟,是各方极力拉拢的人,而他从不接任何皇子府的拜帖。
若邵安麟接受哪一位皇子的邀请,也就变相释放了他的站队消息,再不能置身事外。
“前些日子去五福山祈福,现下回来定要到二哥府上讨一杯茶喝,还请二哥不嫌弃才是。”
邵安麟的这话,明显让邵华阳很是快慰,“那二哥届时就恭候你了!”
两兄弟兄友弟恭,和乐融融地道别,邵华阳转身离开,杀气涌现在那双眼中。
那祺贵嫔在向邵安麟行礼后,就匆匆离去,这院里又恢复了平静,须臾后,邵安麟才对竹林的方向道:“出来吧。”
傅辰走了出来,来到三皇子跟前。
刚站定,倏然,对方那颀长的手指伸向傅辰,越来越近,傅辰好似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手指撷着傅辰发丝上的竹叶,将之扔向空中,虽未肢体接触,却令人心跳如鼓。
傅辰跪下行了大礼,“谢三殿下。”
这道谢是真心实意的,救了他一命是事实,一力承担下邵华阳的所有攻击报复也是事实,刚才只要他出去就是死局。
“谢我什么?”邵安麟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望着恭敬的傅辰。
“救命之恩,奴才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傅辰的头磕着地面,回道。
“肝脑涂地?呵呵,这局,我总要走进去的。”邵安麟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忽的想到了什么,神来一笔,“前些日子,你去为母妃蔻丹了?”
“是的,奴才有幸为娘娘涂了一次蔻丹。”
“我见你出了福熙宫,便呕吐了,可是心有不满?”
“!”傅辰将头垂得更低,邵安麟这话可就有些诛心了,“奴才肠胃不适。”
他没想到,当时那一幕,居然会被看到。
而更没想到的是,以三皇子那超凡脱俗的性子,居然会这样直接问出来。
“起来回话吧。”邵安麟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傅辰站了起来,却被对方一双手攫住了下巴,被迫抬起了头,双目对视。
这样的姿态很屈辱,年龄上的差距让傅辰感觉有些压迫感,但他脸上却始终恭敬顺从,任何人看到都要说一句,好一个顺和的奴才。
邵安麟似在端详,缓声道:“你可知,每当你说奴才两字时,那目光里却从未有一刻把自己当奴才。”
被三皇子的眼底的暗色激得一抖,通体生寒,只觉得身体也冻结了,首次无法对答如流。
他可以卑躬屈膝,可以口口声声喊着奴才,甚至可以下跪求饶,唯独不能低下的就是那仅剩的一点尊严。
可这一点却从未有人发现过,他不知道三皇子从哪里这样认定,满打满算,他们才见过三次,第一次邵安麟甚至完全没注意到他。
“奴才、不、明白。”傅辰强作镇定,邵安麟这话搁现代也不过是闲聊,在这皇权至上的年代可是掉脑袋的评价。也不管下巴上的力道,就硬生生跪下来磕头,“奴才罪该万死!”
在这人的目光下,似乎什么都无所遁形,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赤身裸体的。
这个男人的不动声色,以及那洞察一切的双眼,让傅辰越发谦卑恭顺。
邵安麟也不叫起,看着傅辰请罪,才道:“记住你欠我一条命,现在随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