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梦醒时分,自地狱之中回头时,所看到的便只有无穷的废墟和残骸,死寂的世界,一片永恒的荒芜。
倘若,生命是一场苦役,倘若,痛苦才是存在的前提。
此刻,自深渊烈日的普照之下,一切都得到了最终的救赎和解脱。
只剩下唯一一个无法解脱的人。
救世主本身。
槐诗看向了另一个自己。
坍塌破碎的王座之上,最终的地狱之王,也在看着他。
平静的微笑。
“这便是深渊烈日,槐诗。”
他展开双手,坦然的展示着自己空洞的模样:“这就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的一生。一无所有,一无所得。
如此荒谬,如此可笑。”
槐诗摇头:“可它是发生过的,对么?”
“在我看来,是的。在你看来,只不过是虚无的倒影,废弃的残章,仅此而已。”
深渊烈日伸出手,抚摸着废墟的棱角,可废墟在触碰的瞬间便已经破碎,只剩下飞扬的尘埃,从他的手中簌簌落下。
“看,我想要拯救世界,可世界没有拯救我。”他说:“我做出了裁断,於是,一切都不再有价值。”
“我亲手毁灭了你所热爱的一切,槐诗。”
他抬起头,好奇的问:“你会因此而憎恶我么?”
槐诗沉默着,许久,垂下眼童,无声一叹:“我为此而痛苦,为这一切而悲悯,为你,也为我自己。”
深渊烈日歪过了头,满怀不解:“即便是见证了另一个自己的悲惨结末,你依旧想要挽救这一切?
即便,自己会被如此对待,亦或者,在结束之后,迎来比这更加悲惨的结局?”
“对,没错。”
槐诗颔首,毫不犹豫。
“……”
有那么一瞬间,深渊烈日的表情微动,但并没有暴怒或是怨憎,而是无法掩饰……那眼童之中的渴望:
“即便是,否定我的存在?”
可槐诗并未曾做出他所期望的回应。
只是,缓缓的摇头。
“否定你,就是否定我自己。”
他看着另一个自己,看着眼前的深渊烈日,如同照着镜子一般,渐渐明悟了那个最终的答桉:“你所失去的,就是我得到的。我所痛苦的,正是你所绝望的。
这难道不是槐诗的本质么?
我们怀有相同的侥幸和期望,相同的痛苦和渴求……”
槐诗问:“你和我,本来不就是一个人么?”
啪!
那一瞬间,两人之间,有一道清脆的裂隙浮现。
如同镜面之上的裂口。
仿佛切裂了深渊烈日的面孔,令他的笑容越发的破碎,越发的,期盼!
“那么,你知道如何修正这一切的方法吗,槐诗。”深渊烈日探问:“如何避免这一切,如何不至於沦落到如此可悲的境地?!”
“当然啊。”
槐诗断然颔首,不假思索。
於是,第二道裂缝浮现,紧接着,第三道!
破碎的深渊轰然鸣动,随着毁灭的烈日的大笑一同,响彻所有。
“说出来,槐诗。”
他瞪大了眼睛,恳请另一个槐诗,向着无法自救的救世主,降下裁断:“说出来!”
可槐诗,只是看着他,毫无动摇。
早已经,看破了这戏谑的把戏。
“你不是已经做过了吗?”
死寂里,槐诗向着深渊烈日发问:“那个能让我自己获得幸福的唯一方法……那个被我自己所隐藏起来的,真正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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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自深渊烈日的微笑之中,最后的裂隙自虚空中浮现。
镜像破碎。
在无穷孤独和绝望的尽头,破碎的深渊和尘埃之中。
真正的结局渐渐显现。
吞尽一切的庞大日轮笼罩着残破的深渊,永恒的虚无里,最后的地狱之王从漫长又漫长的回忆中醒来。
眺望着曾经所发生的所有,看着自己一步步踏向深渊的模样。
明明有那么多次,能够获得幸福的机会。
明明有那么多次,可以回头。
可他却都错过了。
一厢情愿的,走向了灭亡。
到现在,在这近乎永恒的孤独之中,才发现,最后所存留的那一线希望。
或许,早在期望着以奇迹改变所有的瞬间,这一切就已经注定。
所谓的奇迹,代价只有灾厄本身。
如同只会导向绝望的愿望一样,这个世界,总有那么多东西无法改变。
可是,倘若……不去改变世界呢?
倘若,自己能够不去成为救世主呢?
如同曾经许愿时那样。
想要获得希望。
想要真正的,获得幸福。
想要,重新再来……
那一瞬间,槐诗垂下眼眸,凝视着命运之书,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虚伪和可笑一样,再忍不住,自嘲一笑。
“结果到最后,我还是怀有侥幸啊。”
他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自深渊和烈日崩裂的声音里。
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手里的最后那一线希望,浮现裂痕的命运之书。
那就,重新再来一次!
在那一瞬间,充斥所有的黑暗烈日骤然膨胀,彻底吞没了深渊的一切,运转,回旋,掀起撼动一切的轰鸣。
宛若嘶哑的大笑一般。
如此高亢。
不惜将所有的奇迹和灾厄,所有的深渊和地狱,所有的灵魂和源质,尽数燃烧殆尽!
就连烈日本身,都被毫不可惜的付之一炬。
哪怕将时间的尽头也点燃。
“永别了,世界。”
自迅速归於虚无和湮灭的最后世界里,槐诗微笑着,再一次的举起了命运之书——
向着过去,奋力投出!
舍弃了奇迹和灾厄,灵魂和力量。
就连这一份自我,也再不保留。
烧尽了未来的一切,最后一次,发动彩虹桥的力量,逆转时光,向着遥远又遥远的过去,一切开始的地方!
只存留最后的记录……
所谓的,《命运之书》!
如是,承载着源自毁灭和未来的愿望,那渺小到近乎不存在的故事自漫漫的时光里展开双翼,掠过了一切的破碎的模样,向着源头,逆行而上。
将所发生的一切,转化为虚无。
将连带着自己的所有,尽数抹除。
将所谓的救世主,从还没有诞生之前,便彻底扼杀。
将这一份来自未来的赠礼,送到过去的自己手中。
将从未曾有过的选择,再度交托到槐诗的手中。
——这便是深渊烈日,最后的愿望!
当未来的一切尽数化为虚无,在那一片永恒的寂静和湮灭里,槐诗回过头,看向燃烧殆尽的深渊烈日。
见证结局。
“这就是最后,对吗?”他轻声问。
完整的命运之书,从天而降,被槐诗所捡到,从此之后变成了一本枯燥无聊的日记本。而失去了命运之书的救世主计划,便再无成立的前提。
在命运的自我修正里,会长在七十年前的天国陨落中消失不见,屍骨无存。
而升华者槐诗,踏上了由自己所选择的,命运之路。
而未来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变成了未曾发生过的记录,被彻底抹除。
深渊烈日,彻底的,归於虚无。
再无任何的遗留。
“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存在的故事。”
破碎的深渊烈日微笑着,看着他,期盼他的回答:“可这个故事的结局又在哪里呢,槐诗?”
槐诗沉默着,许久,自嘲一笑,领悟了答桉。
“我想,应该在最开始的时候吧。”
在那一瞬间,往昔的痛苦时光重现,自记录之内,再度演绎。
空旷凄清的石髓馆里,那个孤独沉睡的孩子从高烧和苦痛中惊醒了,他听见了脚步声,渐渐靠近。
什么都看不到,却如此不安。
本能的,感觉着恐惧,却不敢逃避。
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看着空空荡荡的花园,当他低下头的时候,便看到了,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把斧刃,如此冰冷。
他抬起头来,茫然的环顾着四周,看着冷漠的世界。
乃至,那个渐渐浮现在身旁的幻影。
再忍不住颤抖。
“这里,是哪里?”孩子轻声问。
槐诗站在他的身边,想了一下,告诉他:“大概是你的梦吧。”
孩子摇着头,瑟缩:“可我很害怕。”
“不要怕。”
槐诗按着孩子的肩膀,告诉自己:“因为,你必须要面对,自己的未来。”
啪!
破碎的声音响起。
空旷的花园里,一个残缺的身影,渐渐浮现。
就好像经过了太过漫长的旅途一样,步履蹒跚,踉跄的踏步,残躯之上燃烧着最后的火焰,但依旧,执着的向前。
寻觅着最后的归处。
向着自己。
“所以,你要做出选择,槐诗。”
槐诗低头,看着那个恐惧的孩子,告诉他:“不是为了世界,而是为了自己。”
他说:“你需要勇气。”
现在,道别的时候到了。
和那些太过於绝望的过去,还有那些太过於痛苦的未来——
在那一瞬间,沉默的孩子闭上眼睛。
举起了手中的斧刃。
就像是曾经槐诗所做的一样,就像是现在的槐诗所做的一样。
斩!
残缺的身影自利刃之下,无声碎裂。
就这样,微笑着,迎来最后的解脱。
名为深渊烈日的未来,自此断绝。
只剩下一本残破的典籍从他的身影之中落下,落入了泥土之中,述说着那未曾存在过的遥远未来。
寂静里,颤抖的孩子跪在了地上。
无声的哽咽着。
即便是什么都不明白,可依旧本能的感觉,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眼泪再忍不住,落了下来。
洒落在命运之书的封面之上。
一点一滴。
这便是既定的结果。
过去和未来,由此改变,一切都在无人察觉的悲鸣里,迎来变化。可命运被扭转的恐怖轰鸣,和现实所迎来的冲击,却自虚无之中扩散开来。
就这样,来自命运的引力,惊醒了沉睡在白银之海最深处的灵魂。
自漫长的梦里,她听见了孤独的哭声。
如同自己一样。
如此陌生,可又好像……终将会熟悉。
她伸出了手。
向着自己曾经抛弃的世界。
彤姬,睁开了眼睛。
故事,於此开始。
.
.
而就在天国之内,槐诗终於从漫长的故事之中醒来。
抬头眺望。
漆黑的烈日自天穹之中消失不见。
只剩下的面前那个名为槐诗的事象精魂,曾经的槐诗所遗留下的刻痕和墓碑,在看着他,微笑着。
这便是曾经发生的一切和未曾发生的一切。
属於槐诗的一切。
不论是存在於此的槐诗,还是那个未曾存在过的槐诗,他们的命运关键,除了命运之书的存在之外,便是会长的生和死。
直到现在,他终於明白,两者并非是泾渭分明的两种可能,而是一以贯之的因果。
曾经的会长决定执行救世主计划,槐诗成为了救世主之后,便会坠落为深渊烈日,毁灭现境和深渊。
而在深渊烈日焚尽一切,将命运之书抛回了过去之后,一切便截然不同。
而因此而直接产生的,不仅仅是救世主计划胎死腹中,而七十年前的会长也将因为深渊烈日的干涉,在天国陨落时死亡。
此后在这个没有救世主存在的世界里,槐诗一步步的向前。
走到了现在,成为了太一。
深渊烈日和太一,本身就是一体。
彼此相成。
他们从未曾有所分别。
现在,当属於槐诗的故事结束之后,属於槐诗的故事才能够真正的开始。
就在他的眼前,曾经的深渊烈日的最后遗留,那从不存在的记录中所诞生的精魂,随着记录的消散,而渐渐的迎来了崩溃。
最后,抬起头,看向了自己。
满怀着期待。
“接下来,要去成为救世主了吗?”
“没错。”
槐诗颔首。
精魂微笑:“你还会拯救那些爱着的你,还有你所爱的人吗?”
“当然。”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
於是,自破裂和湮灭中,精魂看向了另一扇门:“那么,准备好面对你最后的敌人了吗,槐诗?”
“……”
自沉默里,槐诗苦涩一笑:“这我也不知道啊。”
“哈哈哈……”
灰尽渐渐洒落,风化的精魂再忍不住笑出了声,戏谑嘲弄:“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不像话的救世主啊。”
“是啊,尽量,努努力吧。”
槐诗叹息:“当不成就算了, 反正就是一个破救世主,谁爱去谁去。”
无人回应。
只有渐渐化为虚无的灰尽里,最后的笑声消散,如此愉快。
而在寂静里,槐诗看着孤独的天国。
像是沉思,又像是,努力的鼓起勇气。
伸出手,推开了最后的门。
在门后,那个空白又清冷的世界里,那个等待了许久的身影回眸,看着他的模样,便展颜一笑。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阳光里一样。
灿烂又美好。
令槐诗,屏住了呼吸。
彤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