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眼见着就要命丧黄泉,顾扬灵心痛难捱,哽咽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自会尽力去做。”

于明雅修长如弯月般的细眉轻轻扬了扬,好似想起了什么欢喜的事情,脸上也渐渐蓄满了甜意:“坐车来这里的时候,路过一处山坳,静谧秀美,我很是喜欢。”

说着朝顾扬灵笑了笑:“若是我死了,你一定把我埋在那里,也不用立碑,在我的坟头撒上一些野花种子,等着春天来了,遍地都是香花儿,那时候我必定快活极了。”

顾扬灵忍不住落起了眼泪来,于明雅瞧着她哭,便笑了笑:“不要哭,如今虽是活着,可我活得不快活,还不如死了,倒也落得自由自在干干净净的。”

又好似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若是你找不到那处山坳,便去问阿雪。”说着拉住顾扬灵的手,脸上带了些乞求:“阿雪是个肯吃苦的好姑娘,若是姨奶奶方便,把她带了去吧!她在这里熬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你这丫头,同姨奶奶胡说什么呢?”门口处却是忽然传来了徐氏的声音,于明雅的手一颤,便缩了回去,顾扬灵瞧得于明雅眼底突然就凝聚起来的冷漠,想到方才徐氏的作为,不由得也冷了脸色,很是不愿意搭理那徐氏。

然而徐氏却是一改往日里的瑟缩,倒是热情大方地走了过来,同顾扬灵笑道:“这产房毕竟是血污之地,姨奶奶好心肠来坐坐,真是天大的恩情。不如去隔壁里,有上好的清茶,姨奶奶喝口茶解解乏。”

顾扬灵见得徐氏满面喜色,不由得疑惑道:“你的亲生女儿刚刚生产完,我在这里坐了多时,竟是连碗鸡蛋茶也没有人端来,你却有心思请我去隔壁喝茶解乏?”

徐氏脸上一凝,却立时又浮上了一抹笑,道:“灶上正烧着呢,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说着眼睛却转向了于明雅,笑盈盈道:“你这丫头,姨奶奶未曾来时你日日念叨,如今来了,可不把那件事赶紧同姨奶奶说说,姨奶奶最是良善,你说了,她必定会伸手帮咱们一把的。”

于明雅却漠然地看着她的母亲,道:“我所求的,已经同姨奶奶说过了,如今心如死水,再无所求。”

徐氏登时大乐,道:“姨奶奶可是同意了,哎呀可是太好了,姨奶奶果然好心肠,我这就叫人去收拾行李,等着明个儿晨起,便赶紧搬回去。”

于明雅却勾起唇角咧出一抹冷笑:“你莫要痴心妄想了,我所求的,并非你所求的,你想要住回薛府里头去,便亲自去求姨奶奶吧!我已是将死之人,何必管你那么多凡尘俗事。”

徐氏听罢登时大怒,喝骂一句:“你这贱蹄子。”却又忽的瞟见顾扬灵还在这里,忙又敛了脸上尖刻的恶毒,堆满了笑:“姨奶奶你看啊,这院子住着虽好,可毕竟不能同家里头比,明雅这丫头生产后很是虚弱,若能回府里头去,吃喝必定比这里好了许多。姨奶奶瞧着明雅丫头的脸气,便同意叫咱们回去吧!”

来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徐氏前后许多张脸,直看得顾扬灵心头大惊。

她已是大略的猜到了来龙去脉,一时为着于明雅有着这样的母亲而心酸,一时又为着徐氏的心狠凉薄而倍感惊心。

见得徐氏满脸谄笑,淡淡道:“太太可否先行出去,我同明雅丫头有些私密话要说。”

徐氏便缓了缓笑意,不是很高兴地道:“她是我女儿,对我甚个话不说,用不着我回避,你们只管说,我等你们说完,再请姨奶奶去隔壁喝茶。”

于明雅便冷冷笑了笑,望向顾扬灵的眼里死灰一般的倦烦又多了一层,淡淡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外头夜深露重,明雅就不送姨奶奶了。”

徐氏忙笑道:“不急不急,姨奶奶喝杯茶再走。”

顾扬灵瞧着徐氏跳梁小丑一般堵在这里叫人心烦,扬声喝道:“嫣翠!”

嫣翠从外头走了进来,便听顾扬灵冷冷吩咐道:“把太太请出去。”

徐氏登时一呆,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道:“这可是我家,姨奶奶怎能反客为主,轰我这个主人出屋?”

顾扬灵冷笑道:“你家?你可别忘了,这庄子可是二爷的,当初你们为的甚来的这里,莫非忘了不成?你说我要是再同二爷说道几句,你以为这庄子你们还能继续住吗?”

徐氏眉头一拧,这事儿哪里能忘。那般富贵的所在之地,就因着二老爷调戏了这位贵妾两句,不但挨了顿揍,还被撵了出来。

搁她讲,不过是个妾室罢了,调戏两三句又能如何,有那般金贵吗?然而此时她却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听得顾扬灵话里头的威胁,徐氏倒也不敢继续死赖着不走了。

见得屋里头清净了,顾扬灵怜惜地看着愈发没了精气神儿的于明雅:“你受苦了。”

于明雅笑了笑,苍白的唇瓣干裂出一层轻薄的皮屑,淡淡道:“我这就要死了,很快这污秽之地便困不住我了。”

顿了顿,眼里头终是露出了痛苦来:“她毕竟是我的生身之母,当初那般艰难,也没将我卖了或是扔了,我只当还了她的恩情,自此之后,天上地下再不愿同她相见。”

这话若不是心如死灰的人,哪里能说的出来,可眼前这孩子才刚满十四,好似花骨朵一般正要绽放,却已是先行枯萎了。

顾扬灵听得这话,只觉心里头瞬间便凉透了,这般小的孩子,却要经历这般难堪又难熬的苦楚,也难怪会如此灰心丧气,忍不住问道:“可是她的主意?”

于明雅冷冷哼了一声:“原先并非她的意思,可知晓后,却是顺水推舟罢了。”说着柔柔一笑:“不说这些糟心事儿,姨奶奶可要记得我的托付,万不要任由他们将我随意发葬。”

顾扬灵哪里会拒绝,点点头道:“你放心,必定按着你的意思来。”

于明雅便笑了:“姨奶奶待我的好我只怕是怎么也还不上了,便先欠着吧!”

顾扬灵忍不住哭道:“你且安心去吧,我又不是小气的,这点子好处,还要追着你还债不成?”

夜色漠漠,薛二郎见得顾扬灵自打坐上了马车便哭个不住,自然心疼极了,道:“你莫要哭了,这样子哭下去,明日里眼睛必定是要红肿的。”

顾扬灵摇摇头,哽咽道:“那孩子太可怜了。”

薛二郎叹道:“晓得她可怜,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必定办妥。”

顾扬灵哭道:“办妥了又能如何,人也没了。我只是想不通,那做母亲的如何那般狠心,只抱着新出生的孩儿,便不管自己亲生骨肉了。你瞧二太太洋洋自得抱着那男娃乐呵的样子,真真儿是——”

将帕子绞了又绞,恨声道:“你可听见了,她抱着那孩子自称是母亲,我自来没见过如此可笑的事儿,甚个天地人伦,便都抛掷脑后不管不顾了,竟也不觉得羞惭。”

一时回了东院儿,红英守着一盏孤灯还没入睡,见着顾扬灵红肿着一双眼,吓得一惊,忙问:“姨奶奶这是怎么了。”

薛二郎跟在身后道:“你们且好生伺候着姨奶奶安歇,多多安慰她,总是斯人已逝,还是要保重自家的身子才是。”转眼看着顾扬灵:“你莫要多想,保重身子要紧。”见得顾扬灵点了头,这才转过身去了。

等着嫣翠将事情说给了红英听,红英目瞪口呆,连声道:“再没听过如此没有人伦的事情来。”

转念想了想,道:“我瞧着那二太太当初便是打定了这个主意,做甚明雅姑娘后头再也不肯同姨奶奶亲近,如今想来,定是为着她那母亲,可怜她小小年纪,遭遇了如此不堪的事情,竟还惦记着维护她那狠心的母亲。”

嫣翠愤恨地道:“可笑那二太太还要同姨奶奶攀交情,说甚个看在明雅姑娘的脸面上,叫他们还搬回来住。只会苛待自家的闺女,我瞧着她那脸皮也厚实得紧,说起话来也甚是顺溜,做甚旁人欺负她的时候却又只会哭。原先还当她可怜,如今看来,当真是最可恨的。”

顾扬灵靠在软垫上半晌没说得一句话来,嫣翠和红英见她默默无言,也渐渐都不说话了,只坐着陪她。直熬得嫣翠受不住,闭了眼从椅子上摔了下来,顾扬灵才恍过神儿来,道:“你们去把那个叫阿雪的叫来。”

顾扬灵到底把阿雪带了回来,徐氏当时只是不肯,说什么阿雪是二老爷最是宠爱的通房,被带走了,回头不定怎么苛责她。

然而看着阿雪陈旧的衣衫,还有那双含怯带怕的眼睛,顾扬灵只冷笑道:“她的卖身契呢?拿来,我给赎身银子。若还是不肯,今夜里你们就都给我搬出这庄子去!”

那徐氏见着薛二郎立在这位贵妾的身后只不吭声,晓得这是在给这位贵妾撑腰,也不敢再拦着不放人,又是当着薛二郎的面儿,徐氏有心多要些银两,却也没有那个胆子提出来。

由着薛二郎在庭院里等着那徐氏去拿卖身契,顾扬灵却是一丁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呆了,扶着嫣翠疾步走出了庄子,上得马车,那泪珠子便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