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归期(1 / 2)

判官 木苏里 5523 字 10天前

想到这些, 闻时怒意到了顶峰。狂风拔地而起,冰霜向外,顺着震颤不息的傀线疯扫出来。

转瞬, 张岱岳便是满身血口。

“啊啊啊”

天地间仿佛之剩下暴怒的狂风和他们两个。

“你做什么了”闻时厉声问, 嗓音冷得像雪里淬过。

张岱岳剧痛攫取了神智, 他惨叫着, 急喘好几声才抬头看向闻时“你”

他眼里还带着深重的怨恨, 显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压根没听见闻时的问话, 也不明白闻时此刻的盛怒。

就是这种不明白,最让人怒火中烧。

张岱岳身上的傀线猝然收紧,勒得他皮开肉绽。他的眼珠因为冷不丁的剧痛和窒息爆红凸起。

闻时手指顺着线朝前一捋又悍然一拽, 将张岱岳猛地拽到面前。他被迫抻仰着脖子。

“我问”闻时的手指攥得极紧, 关节泛着毫无血色的白,跟他此时的唇色一样“你怎么洗的天谴”

张岱岳想挣扎, 却被死死压制动弹不得。他因为窒息两眼翻白,眼皮飞速地颤着

那太狼狈也太丑陋, 于是他索性闭上了眼。

怎么洗的

张岱岳说不出话, 只动了几下乌紫的嘴唇。看上去像在艰难思索, 仿佛他已经忘记了。

闻时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眼里那股冷冷的疯劲也到了极致。

他骨节都攥出了响声,所有傀线倾力一提

“嗬”

张岱岳的剧咳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混着血沫。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搅得稀碎,正从口中溢出来。他惶急地抓了两下傀线,忽然笑了起来。

“想想起来了。”他嘶声说, 嘴唇还是咧着。

怎么洗的天谴呢

无非是在那片山坳铩羽而归, 他越想越不甘心, 又越想越害怕。

天谴在他身上的反应太明显了

不论他想做什么,都会落得一个最糟糕的结果,像一种诅咒。

他频繁地陷在梦魇中,好像只要闭上眼,就会有无数怨主爬进屋、爬上床,一口一口地分食掉他。

他焦虑、易怒、阴晴不定、欲壑难填。一切最为负面阴晦的东西都被无限放大,仿佛身体里藏了无数恶鬼,挣扎着要破茧而出。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解不了笼了。

那次的笼是他生平罕见的可怕回忆他就像一个人形漩涡,疯狂吸纳着周遭所有阴黑的东西,那些承载着怨憎妒会的黑雾铺天盖地朝他扑涌过来,钻进他的身体。

起初他是欣喜的,毕竟吸纳的黑雾只要能够消融修化,就能让他变得更强。

可下一瞬他就开始后悔了,因为他已经承受不了了,那些黑雾还是疯了一般盯着他,源源不断。

它们在他的身体里肆虐冲撞,非但消融不了,甚至连他十多年里已经消融的那些都跟着蠢蠢欲动。

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恐惧和无力。

他想到了一个词反噬。

他的身体里满是恶鬼,不是修为高低、能力强弱能控制的。

甚至越是厉害,消融过的东西越多,承载的越多,反噬就越可怕。

这就是天谴。

张岱岳始终很庆幸他那天所在的笼并不是很大,也不是独自进的笼,还有个不知情的同伴帮了他一把。否则他可能真的就折在那里了,应了天谴的那句话不得好死,没有葬身之地。

那个关键时刻帮了他一把的人姓罗,来自云浮,也是松云山下的外徒,平平无奇、籍籍无名。解笼之后也没讨要什么,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这毫不起眼的一脉单论实力,早该销声匿迹。却在千年之后成了判官几大家族之一,少不了张家的助力。

所以后来人都说,张家老祖宗张岱岳知恩图报,大善。就连罗家的人自己都这样认为,还常为此感慨不已。

今天,他们才算窥见到了几分当年的实情。

张岱岳在那次出笼之后消失了几天,不见踪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直到此刻被闻时攥住命门,他才从满是血沫的喉咙里挤出一句“我我去了那个山坳。”

他又一次偷偷去了那个山坳,费尽心机才穿破雾瘴靠近中心。

如他所愿,尘不到不在,只有一座空屋和一片静湖。

那天山里冷极了,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几只水鸟轻飘飘地落在冰上,踩出极轻的裂响。

乍看过去,那湖泊再普通不过。但他知道,尘不到摆了阵在这里。

他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阵,但无非是助长修化、增益补进之类,说不定半仙之体就得来于此。

于是他跳进了湖心。

那个季节的山湖水应该冰寒彻骨,但张岱岳偶尔回忆起那一幕,从来不记得水有多冷,身体有多痛,只记得那刻的狂喜

法阵轰然运转,那些在笼里缠裹着他,无法消化又无力承受的黑雾,带着他的天谴,一并被洗落在湖里。

黑雾像有无数头颈的巨蛇,天谴印记就是缠绕在蛇身上的淡金纹路,密密麻麻地交织着,形容可怖。

它们一触到阵底就疯了,拼命朝阵局中心钻涌。

那不过就是一瞬间。

一瞬间,湖水化作雾海漆黑一片。一瞬间,他身上的天谴印记就淡去了一半。

那时候的张岱岳简直欣喜若狂,恨不得把余下的印记连皮剥了,直接扔进湖里。

但下一刻他就变了脸色。

天谴在他身上的时候,夜夜百鬼噬心,搅得他不得安宁。现在天谴被他洗进了湖里,又怎么会安分下来。

阵局里霎时爆发出万鬼齐哭,满山雀惊,黑压压千百只,顷刻就散了。

湖边停歇的几只水鸟刚扑翅,就被黑雾包裹淹没,瞬间干瘪枯萎。

张岱岳再顾不上洗剩下的天谴,连滚带爬地挣出湖。

天谴翻搅不息,黑雾就像海潮巨浪,从山坳扑出来。

张岱岳几乎是滚下山的,他爬站起来一回头,看见了漫山遍野的黑色,带着浮动的淡金色印记八方奔涌,朝着山道、驿站、村野和门楼

那些地方有数不清的人,对即将临头的灾祸无知无觉。

他可能闯大祸了,张岱岳心想。

但黑雾紧逼在后,他只来得及朝那些地方匆匆望一眼,便开了一道阵门,逃出生天。

那是那一天的酉时,暮霭沉沉,不知哪座山寺的和尚刚敲第一下钟。

尘不到正在千里外的某地解一个大笼。

钟声模糊传来的时候,笼中虚相将散,数不清的尘缘被他悉数纳下。

他正要修化,就见金翅大鹏拢翅落地,递了张刚收的纸笺过来“大小召传过来的。”

尘不到将折了的笺子展开,就见纸上寥寥几笔,画了山和树,还点了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墨团。

老毛伸头去看却没看明白,指着墨团问“俩丫头又打什么哑谜”

“看不出”尘不到合上纸笺,噙着笑“树上长雪人了。”

“啊”老毛眨了眨乌溜溜的豆眼,又立马“哦”了一声

是闻时上松云山了。

“那咱们”老毛问。

尘不到扫了一眼指间缠绕的黑雾,说“送了这些,先回山。”

他把回好的纸笺放出去,给大小召留了句玩笑话说哄他给我烹壶茶,你俩看着点人,毕竟雪堆的,别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