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2)

说着,视线移回脚边,伏在地上的江审,语气渐冷:“而不是想着,认什么干女儿。”

江审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结结巴巴道:“夫、夫人教训的是!”说着,跪着的身体忙转向那头的上官绾:“今日多得上官小姐帮老奴洗脱冤屈,此恩老奴定牢记于心,永生感恩图报!”

上官绾一心想吃糖丸子,对他的这番肺腑感谢毫无兴趣,注意力只在孟鹤棠解绳的动作上,敷衍地回了两声“好好”。

接着,树荫下的唐幼一也走了过来。大伙看她敛首稳步直朝上官绾而去的动作便知,她是要叩谢这位断案神女。果然,唐幼一来到上官绾跟前几尺远的位置,委身跪了下来。

“上官小姐,感谢您为我爹娘伸张冤屈,将凶手绳之於法,让真相大白天下。”唐幼一的声音一如既往低软细小,却不再是方才的悲悲切切,语气稳重沉静许多,让人有种她忽然长大了的感觉:“为报答小姐对我唐家血浓于水的恩情,唐幼一愿一辈子侍奉小姐,直至小姐再不需奴的相伴。”

众人都对她的担当由衷佩服,尤其孟均康氏,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神情,这唐有生虽区区掌厨,倒是懂得教养儿女的。

孟鹤棠却并不这么想,从他嘴角僵硬,眼睑抖动可以看出端倪。可是他的脸正埋在那团乱绳上,没人能发觉得到。

上官绾瞥了眼将上身伏至最低的唐幼一,看到她身上脏皱的米色麻衣,想起方才为了显示她的平易近人而触碰过它们,且闻到了她身上只属于身份下贱之人才会有的臭味,脸上就忍不住浮出一抹嫌恶。

你当自己什么货色,居然妄想跟在本小姐身边?给本小姐舔鞋都不够格。

当然,这种话上官绾是不会说出来。

不是她不敢,而是她对自己在这个地方所表现的形象还打算继续玩玩。

她扬起明朗俏丽的笑脸,转向唐幼一,正想随意说两句客套话,突然,她整个人似被定格地滞住。

她看到一根从唐幼一的头巾下缘处滑滚出来,跌躺在地面上的长辫子。

这辫子,竟编着她从未见过的漂亮样式。

上官绾脸部抽动了一下,凝固住脸上的笑,转身走了过去。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孟鹤棠的眼睛已随她迅速移去,看着她大步走到唐幼一跟前,伸手弯腰,一把扯去唐幼一头上的布巾。

唐幼一惊了一跳,不止是她,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状况吓着。唐幼一正要直起身看怎么回事,身前的上官绾就冷冷喊了声:“别动。”

唐幼一僵住身体,不敢动弹,只能极力抬起眼睑,惶惶不安看住距离她的头顶,仅半尺远的那双金丝绸面绣鞋。

上官绾视线紧紧放在唐幼一的头上,果然,这发式是她从未见过的。

不是平日里看惯的由耳下开始编的三股麻花辫,她的开端是由两端的太阳穴开始,各横着编至后脑勺中间位置,然后将两股巧汇成一束后,再带着余下的头发往下方编去,直编至发尾。

虽然她头上无任何装点的朱钗,却别有一番别致的美感。最重要的是她的发丝质地,不知用什么养的,异常黑亮,完全不似低贱腌臜的下等人该有的头发。

看到这里,上官绾脸上的笑早已消失,代替的是阴沉冷厉,整张脸微微发青。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头发。曾经,她也有一头这么美的长发……

“这是……?”钟静低声欲问身旁与自己一样看着那边的孟鹤棠,孟鹤棠却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脸严肃地警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上官绾终于有动静了,只见她向后退开了两步,然后向孟鹤棠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她的异常令气氛迅速变得紧张而诡异,大家都有些疑惑不安,尤其孟均和康氏,脸色不太好,却闭口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和孟均他们站一处,押着犯人的赵开林非献面面相觑,忍不住朝那边大喊:“上官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孟鹤棠这时已来到上官绾身边,并将已打开的糖丸子食盒递到了她面前,神色则是如常的懒散,似对她的异常毫无发觉,漫不经心道:“小馋猫吃吧。”

上官绾冷眸缓移,看到食盒里面整齐躺着的十颗雪白球形点心,脸上徒然又展开毫无心机的笑意,没有回答赵开,没有去看孟鹤棠,也没有叫地上那两个向自己跪着的人起来,而是伸出葱白细手,拈起一颗放入了嘴里,嚼了起来。

突然,她脸色巨变,就好像吃到了什么极恶心极可怕的东西一样,大力地朝前吐了出去。

“噗——!!!”

直将口中嚼碎的糖丸子尽数吐地远远地。

“啪嗒、啪嗒——”

伏在地上的唐幼一头上身上忽感落来细碎的东西,犹豫不安地伸手去摸后脑勺,摸到一手黏黏的、烂烂的、还带有余温的物体,移到眼前一看,是一片黑白色的糊状物。

身前几尺外,是上官绾的娇嗔:“鹤棠哥,你怎么买了芝麻馅儿的,绾儿不是说过嘛,我最讨厌黑乎乎的芝麻,我要的是桂花和枣泥馅儿!”

接着是孟鹤棠温柔耐心的解释:“噢,这盒本是给那帮孙子的,都怪我,方才着急给你开,没看盒面的字,来,用水漱漱嘴就没事了。”

上官绾嘟着嘴瞪了孟鹤棠一眼,然后就着他抵到了唇边的水杯,含了水大声地漱起口来。

待她漱完口终于舒服了,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个人影靠近,移目一看,就看到一个身姿俊逸高大的男子,在地上的唐幼一身边,屈膝蹲了下去,掏出手帕给唐幼一清理头上身上的污物,神态动作毫无嫌弃的意思。

是林非献。

上官绾像吃了颗苍蝇,姣好的面容开始微微扭曲。那双原本充满朝气与灵动的眼睛,此时装满了邪恶的戾气,死死地投射在那两个人身上。

距离他们最近的钟静已察觉事态严重,暗惊这上官绾的真面目竟是这般可怖,心理似乎很阴暗,完全不是平日表现的活泼善良。

正想走过去缓和一下,一旁一直没动静的孟鹤棠发声了。

“林大人,别擦了。”

随着孟鹤棠懒散而夹杂着轻蔑的声音落下,一直伏在地上紧捏着拳,强忍委屈和恐惧的唐幼一吸了口气,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一双灰底白纹的卷云靴停在了她头顶前方,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她的辫子忽然被一阵蛮力提起一扯,头皮生生一疼,接着头上一松,她的头发如泼墨一般乱乱地披散开了。

唐幼一脑一片空白,大睁的双眼失焦地瞪着肮脏的泥地面,耳朵嗡嗡作响。

“头发里的脏东西只会越擦越脏,林大人是想恶心人吗?你看把它解开不就得了。”

话语里的含沙射影是人都听得懂,顿时引起一阵不怀好意的闷笑声。

唐幼一一动也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姿势,任由身体抖地像筛糠,任由牙齿把下唇咬地发青,任由双眼不管不顾地往外溢泪,哒哒地在泥地上滴出了两瘫小水湖。

林非献眉头紧锁地看着无助卑微的唐幼一,抬头正要反击孟鹤棠:“你……”

那上官绾忽然快步过来,一脸担忧地将唐幼一从地上扶了起来:“唐姑娘怎么还跪着?快起来……诶?你怎么哭了?你身上怎么黏黏的?啊……难道,难道刚才我吐到你这边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