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2 / 2)

“现在崇延人心惶惶,别说还会买你们的酒,谁家还敢留从你们那儿买的酒?你去城东运河看看,挤满了倒酒的人!”

他拿着那份画押纸,步步逼前:“我告诉你唐掌柜,就算你背后有个武桑人撑腰,这份文件也必须给签了!”

“你不要挑战我们的耐性……就凭你方才那句话,我们就能立刻送你去黄泉路!”捕役嘴角勾起了残忍的笑:“和那不知好歹的方继城作伴!”

方继城三个字,令始终冷静的唐幼一不由瞠目。

但她下意识认为自己听错了。

“哪个方继城?”

“城东‘无’字号掌柜,方继城大酒仙!唐掌柜不认识?”

唐幼一冷冷看他:“昨晚我还和他一起参加满月宴。”

捕役嗤笑:“你是不是在说梦话呢唐掌柜?还满月宴,检查尸体的仵作都说了,他肚子粒米皆无!”

唐幼一眼睛瞪的大大的,荒唐一笑。

意思是昨晚和她一块去赴宴,一块哄孩子,一块回家,还将她做的面吃得干干净净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顽童,全是她臆想出来的?

这些人怕不是被那老顽童耍了吧。

唐幼一正要反驳,舌尖蓦地发了涩,要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

她突然发觉,这似乎不是不可能发生。

那捕役看着她脸色急转而下,变得惨白,呲着参差不齐的牙齿,痛快大笑。

“方继城他是第一个反抗我们的蠢货!本来,我们也没打算砸你们铺子,正是因为他不知好歹,不仅反抗我们,还拿石头追打我们,我们才给你们个警告,让你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唐幼一双目赤红,不知怎么从牙缝中找到的声音。

“你们把他怎么了。”

“哼!谁会想专门对付一个老人,他自己不争气,挨了两拳就没了。”

唐幼一脑袋嗡嗡作响,浑身冒着冷汗,猛地一把抓住捕役的衣袖,用力摇晃:“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方伯怎么会那么傻?!他为何那么傻!”

那捕役见她突然像失心疯,嫌恶地一把推开她。

“认错人?当时街坊谁没看到他的癫狂?只是砸了点酒,就哭爹喊娘追着我们,要我们给他的酒偿命。你不信,去郊外停尸房看看就知道了。”

唐幼一不知自己是怎么到的停尸房。

在看到面目变形,几欲辨不清容貌的方伯,寂静孤单躺在肮脏的木板上,她再无法支撑地跪倒在地,淌着浊泪,伏地呕吐。

昨晚数次暗叹他六旬的年纪身体还很硬朗,原来,真实的他只是空有身高,人已非常消瘦。

在他的房子和毕生心血同时失去的情况下,反倒来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的时候,她还在庆幸他的豁达,庆幸他变得可亲,谁知,事情完全相反。

实际他一点也不豁达,直接崩溃癫狂,甚至用他年老孱弱的身体去对抗那帮人面兽心的捕役,最后死在乱拳之下。

收敛方伯尸身的人告诉她,方伯是在戌时五刻没了。

那个时辰,她记得。

当时她正与那个扮成方伯的人,将好不容易哄睡的孩子抱回屋,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看了眼桌上的沙漏,上面显示戌时五刻。

也就是说,从哄孩子那时开始,身旁的方伯便不是方伯了。

到这种时候,不必她去思索,也想得到假扮方伯的人是谁。

唐幼一悲恸欲绝。

要是那个人没有跑来假扮方伯,没有将方伯赶回家,方伯就不会亲眼目睹心血被无情摧毁。

可笑的是,她竟傻傻沉浸在由那个人的欺骗,催生出来的无意义感动之中,还暗暗决心从此孝敬方伯。

事实上方伯已被他们害得命丧黄泉。

她为自己感到作呕。

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夹雪的风吹进停尸房的大门,打在唐幼一的单薄的身上。

不知是风太冷,还是别的什么,她浑身打着摆子,眼泪也不曾断过。

可她内心却是死寂,再无波澜,用湿巾给方伯细细擦去污血,静静陪他在黄泉路上走一段。

她突然明白自己之前为何那般痛苦。因为她一直在等孟鹤棠给自己一个完整的解释。

她在等他亲口告诉她,小时候为何对她那么好,后来为何突然又不好了。

为何作周逢川的时候,他能这般狂热真挚,作为孟鹤棠,却总是若即若离,不知哪个是真哪个假。

她只不过是要他的坦白。可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欺瞒。

现在她不需要了,也就不再受他左右,不再有痛苦。

甚至,她都不想费力去恨他。

一双长臂蓦然圈住了半俯下身的她,轻轻的,将她揽入一片宽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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