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是沈彧还是陈狩,亦或是桓虎,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平舆君熊琥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无耻’,他那所谓的投降,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他托词需要几日时间安抚城内的军民,可实际上呢,熊琥却趁着这几日,抓紧修补坍塌的城墙。
他根本就没有投降魏军的意思!
四月二十七日,见平舆君熊琥迟迟没有献城投降,沈彧便派斥候去平舆县打探。
斥候回来后告诉沈彧,熊琥拆掉了城内的房屋,且堆砌泥石,修缮了坍塌的城墙。
“什么?”
沈彧闻言后大感错愕,当即带着陈狩、吕湛等一干将领,率领数千兵卒前往平舆县,近距离观察这座城池。
果不其然,正如那几名斥候所言,前几日被魏军的弩炮所轰塌的那段城墙缺口,早已经被堵上了。
『我居然被熊琥那厮给骗了?』
沈彧简直难以接受,亲自上前朝着城门楼喊话,叫熊琥亲自出面解释。
得知沈彧要求自己出面解释,熊琥来到城门口上,哈哈大笑道:“投降?哈哈!我熊琥这一辈子都不会投降魏国!”
“你、你敢匡我?”沈彧被气乐了。
他在心中暗骂: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你难道不知我是想保全你的性命么?
“哈哈哈哈。”平舆君熊琥在城楼上笑道:“沈彧,就算是你,也没想到我有这招吧?”说罢,他收起了笑声,目视着沈彧正色说道:“往日我熊琥贪生惜命,但这次,我熊琥决意与这座城池共存亡,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再来战,沈彧!”
『……』
听着平舆君熊琥那斩钉截铁的话,沈彧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有些懊恼于熊琥的‘不知好歹’,但同时他亦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失误:此刻他所见到的熊琥,已经不是那个贪生惜命的熊琥了,而是一位值得让人尊敬的敌人。
『是我小瞧你了,熊琥……』
在感慨了一番后,沈彧转头看了一眼陈狩,旋即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陈狩自然明白沈彧那一记眼神的意思,无非就是后者表明不会再插手他与平舆君熊琥的恩怨,这对于陈狩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平舆君熊琥……原来也并非是懦弱无能之辈么?』
在深深看了一眼平舆县的城门楼,陈狩心中对熊琥稍稍有些改观了。
他之所以深恨熊琥,更多还是觉得像父亲(陈炳)这等英烈,不值得因为平舆君熊琥这等贪生、无能的家伙而亡,但如今看来,这平舆君熊琥,或也有可取的地方。
当然,虽然对桓虎稍稍有所改观,但这并不妨碍陈狩杀熊琥为父亲报仇,让这段长达二十几年的杀父之仇,做一了断。
四月二十八日,被平舆君熊琥所欺骗的魏军兵将,连同桓虎的睢阳军,再次对平舆县展开了猛攻。
在足足猛攻了五日后,平舆县的城墙再次被魏军用弩炮轰塌。
这次,平舆君熊琥没有再用诈降争取时间,想来他也明白,上当过一次的沈彧,肯定不会再上当第二次。
四月二十九日,魏军攻破城墙,平舆君熊琥心知大势已去,但仍不肯投降魏军,率领愿意跟随他的麾下兵将,退守城内的街道,试图与魏军展开一场巷战。
“垂死挣扎……”
在得知熊琥的应对后,陈狩再次冷哼道。
但比起上一次,他的这句话少了几分讥讽,却多了几分敬重。
没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素来擅长巷战的魏军,在巷战中打得城内的楚军节节败退,逼得熊琥只能退守他的府邸。
在明知大势已去的情况下,熊琥叫来了自己的长子熊繆与两个儿子,嘱咐道:“平舆已不能保,你兄弟几人带上你母亲与妹妹,赶紧投奔沈彧叔父去吧。……另外,你姑母乃魏国的皇后,目前人在商水,她可保你兄弟几人日后在魏国出仕。”
熊繆闻言大感惊诧,惊声问道:“那父亲您呢?”
熊琥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有些事,你是小辈,你可以去做,但为父不能!……为父这一辈子都将「忠义」二字挂在嘴边,现如今,该是为父尽忠尽义的时候了!”
“父亲……”熊繆与两个弟弟对视一眼,三人脸上闪过几丝决然,沉声说道:“父亲,孩儿愿跟随父亲一同为大楚尽忠!”
“混账!”
熊琥一巴掌拍在熊繆的后脑勺,随即对三个儿子骂道:“竖子,你等可是要叫我平舆熊氏一门断后?……速去!”
慑于父亲的威严,熊繆兄弟三人不敢再说,遂连夜收拾行装,投奔魏军主将沈彧。
得知平舆君熊琥的三个儿子带着家眷前来投奔,沈彧当即将熊繆三人唤到他跟前,询问情况。
见此,熊繆便将经过告诉了沈彧,听得沈彧感慨不已。
熊琥叫几个儿子投降魏军,这并不出乎预料的意料,但是,似熊琥这等贪生惜命之人,竟然当真要为楚国殉国,这却让沈彧倍感震惊。
『这让我该如何向皇后交代啊……』
沈彧暗自苦笑道。
当日陈狩就在沈彧旁边,自然也听到了熊繆的话,心中一阵默然。
次日,魏军猛攻平舆君熊琥的府邸。
想想也知道,就连平舆县的城墙都挡不住魏军,区区一座府邸,又如何挡得住?不过两个时辰前后,魏军便攻破了府邸前院,然而平舆君熊琥,却仍旧带着愿意陪他而死的百余名士卒,死守内院。
远远看着熊琥身穿甲胄,浑身是血奋力杀敌,陈狩不知为何竟没有亲自上前杀死对方的意思。
『……只是我不愿趁人之危而已。』
陈狩暗自以熊琥身上的伤势作为借口。
“他……不愿投降么?”
他询问不远处的魏将吕湛道。
吕湛摇了摇头,旋即再次朝着平舆君熊琥喊道:“熊琥,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降么?”
此时的熊琥,其实已满身是伤,但不知为何却精神抖擞,闻言哈哈大笑道:“我熊琥,死亦不降魏国!”
见此,吕湛点点头,正要挥手命麾下的士卒继续攻击,却忽然听熊琥喊道:“等等!”
出乎吕湛的意料,熊琥还是没有投降的意思,他只是看到了陈狩,便指着陈狩喊道:“那魏将,可敢与熊某一战?”
“……”
在众目睽睽之下,陈狩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响才意识到熊琥指的竟然是自己。
“你?要我与你一战?”他表情古怪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哈哈哈。”熊琥哈哈大笑道:“你曾刺杀熊某两三回,熊某岂能不知你是何人?来!”
『他,这是故意给我报仇的机会么?』
陈狩皱了皱眉,随手从身边的魏卒手中接过一柄战刀,徐徐走了上来,目视着熊琥莫名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没打过如何知晓?啊——!”
大叫着,熊琥挥舞着手中的利剑,朝着陈狩冲了过来。
然而,陈狩只是侧身一闪,用脚勾了一下熊琥的右脚,便让后者因为惯性而跌倒在地。
『就你这粗劣的武艺,何来的勇气与我一战?』
瞥了一眼栽倒在地的熊琥,陈狩暗自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二人的武艺差距实在太大,以至于陈狩哪怕只是展露两三分本领,亦足以将熊琥轻松击败。
那轻松的程度,甚至让陈狩觉得他将熊琥视为仇敌简直愚蠢至极。
然而熊琥似乎并不气馁,再次挣扎起身,看着陈狩自嘲说道:“没想到差距竟然这么大,不过……再来!”
“……”深深看了熊琥半响,陈狩沉默了片刻,仿佛很艰难地从嘴里迸出一句话:“到此为止吧,熊琥……你投降吧,我不杀你。”
熊琥闻言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作为你杀父仇人的我,若死在其余魏卒手中,难道不会叫你抱憾终身么?更何况,我熊琥从未想过要故意死在你手中,你父是否是因我而死,与我何干?……来!让熊琥见识一下,你真正的实力!”
『……』
陈狩深深看了一眼熊琥,眼眸中浮现几丝敬重,握紧手中的利剑,首次摆出了应敌的架势。
“如你所愿!”
魏昭武九年四月二十九日,魏将沈彧、桓虎、陈狩攻陷平舆县。
楚平舆君熊琥,誓死不降魏国,力战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