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压抑的。
容易物极必反。
程前眼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切菜差点切到手,烧水烧没半壶,直到菜都端上饭桌儿了,他还在走神。
程云叫他半晌,才一副恍然样子,回应母亲问话。心中骇异犹存,自己竟然在想徐醒醒。
程前收拾完碗筷,窗外雨势又起,他看得皱眉。
不。
她这么大的人了,不会傻到让自己淋雨的。
他想。
可还是,放心不下。
心不在焉地在卧室躺了几分钟,他站起身准备告诉程云他要出门,没想到程云先敲了他卧室的门。
“妈?”程前打开门,诧异地看着打扮得当,甚至化了淡妆的母亲。
程前能猜到母亲去做什么,仍明知故问了一句,“你……要出门吗?”
“嗯。”程云见儿子面色不好看,不由心生愧疚,“我……你唐叔叔出差这么久刚回来,我去见一面。”
看着母亲泛起忧色的眉眼,程前自觉不该,撇开乱七八糟的情绪,“哦,好,玩得开心。”
程云眼中忧愁一瞬间化开,只剩感动,她握了握儿子的手腕,“阿前……那你记得早点睡。”
程前并非愿意接纳唐叔叔,不过是不想母亲为难。他点点头,向母亲扯开一个笑,“嗯。别太晚。”
待程云出门,他才想起还没说自己要出门的事。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随手拎件外套穿上,站在窗边等,等时间差不多,母亲应该已经打车离去,他抽一把伞也出了门。
须臾又折回来,翻出新浴巾带了去。
唐华冷却得很快。
她本来就是一潭死水,纵使风来浪迭,风过后,瞬息死寂。
漂亮的女孩子一身狼狈坐在地上。
路人来往,无不侧目。
大雨倾泻,有好心人替她撑伞,女孩子缓缓仰头,失魂落魄亦动人。
不等那人欣喜,少女丰盈地唇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你!”不是人人都愿做吕洞宾,那人气不打一处来,自觉晦气甩手离去。
重得清静,唐华心满意足,怔怔然伸出手接雨。
世界嘈杂纷乱,皆是背景。
她这周身,只有孤独。
其实今日并不是初见。
初见,是很久以前了。
那时候他去参加一场辩论赛,她陪着父亲坐在最前排的观众席。在深红垂暮开合间,她一眼望见白得突兀的少年。比照片立体。
唐华对程前,很满意。
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不错,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清瘦,干净,还有一双异于同龄人的深邃眼眸。
更动人的是,他所在之处,自成一方天地。
那里僻静,空旷,是残月高悬也照不尽的长夜。
这么美好的少年。
像旷野积雪,惹人践踏摧残的纯白。
要怪,就怪父亲。
他和她共同的父亲。于他而言陌生人的父亲。
彼时,她还没学会压抑恨意。
父亲以他为荣的喜悦满溢,像骇人的巨浪,滔滔又连绵不绝地打在她身上,让她窒息又痛苦。
“卑贱的私生子。”
唐华喃喃而笑。
“什么?”唐俨扭头问,以为女儿和自己说话。
唐华抬头看他,笑容单纯,“那个男生好白。和唐家的人一样白。”
唐俨面上僵硬转瞬即逝,语气随意地朝女儿笑:“皮肤白也不是唐家的专利,是不是?”
父女俩相视一笑,却没多少温情。
起初是恨意和忌妒,恨不能将他粉身碎骨和血吞吃。
后来年龄渐长,见到他真人,依然日日夜夜切齿地念着,欲望在黑暗中滋养得疯狂。
“远胜于我的,怎么能不属于我。”
不知何时,头昏昏沉沉地闷疼了许久后,迷离中若有所感,她偏头,目光极犀利地锁住稍远处长身玉立的他。
唐华扬唇一笑,胜者为王的傲然毫不掩饰。
她敛了笑意,恩赐——又带点祈盼地,朝他遥遥伸出手。
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的眸光,她看不分明。
但他静立原地作壁上观,便昭示着一个令她屈辱的事实。
他没有败。
竟是她轻敌。
眼见他转身离去,唐华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恨他。
此时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