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看上去二十上下,相貌倒是生得极好,英朗逼人,如日正中天。只是脸上满是病容, 看上去仿佛中气不足, 先天有缺一般, 就是个病恹恹的病秧子。
他漫不经心地靠坐在那张垫着虎皮的鎏金大椅以上, 很是不相称。
这人不但自己坐在上面,还在旁边搬了一把椅子并排放着,另一个看起来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加病恹恹的白衣人就坐在他旁边。时不时还咳嗽两声。
但大厅中的匪盗头子, 包括被人占去了座位的那位半步天人,都不敢因此露出任何异样之色。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瞟向站在两人旁边,宛如两个木头桩子杵在那里的两名车夫,脑袋里转动着各种小心思。
“……越大当家考虑的怎么样?”晏危楼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动了两下,目光轻飘飘地投向那位半步天人,“我的要求你大概多长时间能办到?”
他甚至没有问对方答不答应自己的要求,一开口就直接问时间。
而那个越大当家当然也不敢像个铁憨憨一样杠上一句“你怎么肯定我会答应你的要求”……这和作死也没什么两样。毕竟,就算没了他这个大当家,其余九个人同样能调动九行寨的人脉。
他反而担心这人看他实力太强、不好控制,直接先解决了他呢。
因此,他一秒钟都不敢迟疑,连忙应道:“公子放心,今日傍晚之前就能将一切都准备好。我九行寨暗中控制了三家商会,其中一家刚好与观澜剑阁有往来,每年贩卖剑器都有近百万两的收益,只要找个借口提前去那边收货,保证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他语气急切,一大段话脱口而出,似乎生怕晏危楼误会他怠慢似的,这份毫无骨气的姿态实在不太像是一位能修到半步天人的强者。
一般而言,只要是已经明悟己身大道,凝聚了道种的入道大宗师,心中都会有一份宁折不弯的骄傲,暂时性的退让妥协或许可以,但如此殷勤讨好的作态却只会折损他们的道心。
晏危楼却满意地点点头。
这正是他选择九行寨作为下手目标的原因之一。
一方面,这样一个肆虐一州还没被官府剿灭的绿林势力,暗中必然有着极其强大的关系网,足以让他们避过大幽皇朝的耳目。另一方面,强盗都是欺软怕硬的,选择去当盗匪头子的半步天人,与其他同境界的强者相比,也必然是最能看清楚形势、最能屈能伸的。
晏危楼可不想碰上那种无论怎样都不肯服软的硬骨头,那非但浪费他的时间,还有可能增加暴露的风险。
因此,他心情极好地一挥手:“去吧,尽早将一切安排好。”
至于对方会不会趁机跑路?好歹还有两位工具人残魂盯着呢,想来这位盗匪头子不会如此不智。
至于那两个面目僵硬的车夫,则是另外两位工具人残魂所控制的。从大幽皇城跑路时,晏危楼顺手捡了两具咽气的尸体,就给他们安排上了。
果然,不但省了雇车夫的钱(?),还体验了一把扮猪吃老虎的刺激感。看似平平无奇的车夫居然是绝世高手什么的……满满的傲天流套路。咦?有什么奇怪的记忆从他脑袋里冒出来了?
没能捕捉到突然闪过的记忆碎片,晏危楼略微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过,丢失了记忆不要紧,他可以自己创造新的回忆,现在更重要的是——尽快前往观澜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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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涛悠悠,一江碧水东流而去,两岸繁花飞速倒退。狂风乍起,湍急的江水如同飞龙怒啸,瞬间激荡着无数的浪花。
江水中央,一行气派非凡的船队顺江而下,即便是在狂风怒浪之中,依旧如履平地。被簇拥着中间的那一艘大船宛如一只海中的巨鲨,携带磅礴气势,将无数浪花碾碎,从风暴中穿过。
船上,一位身着玄衣、脚蹬云履,发如鸦羽、眸似墨染的贵公子负手站在甲板上,望着那滔滔江水。
当整艘船从那激荡的风暴中穿过,四周氤氲的水雾便染上了他的发丝和眉眼。
十多号人恭恭敬敬侍立在他身侧,一位管事打扮的富态男子正在细声细语、绘声绘色地为他介绍各地风土人情,此时便指着江面说道:
“……此江名为玉横江。因江水澄澈,汪碧如翠,似玉带横空,故而得名。”
“公子有所不知,关于这玉横江,当地还有一个流传许久的故事。据说那时这里还没有玉横江,而是一片旱地。曾有一对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两家家境富足,又定下了娃娃亲,长大知事后更是情深意笃,相约白首,本是天造地设般的一对。哪想到有一年起旱灾,满城人死了大半,这对青梅竹马侥幸活下来,却沦为流民,又半途失散……”
“那少年根骨不凡,被一位路过的高人看中,收去做了个关门弟子。唉,要说这人生际遇啊,就是离奇。譬如小的我,此前哪里想得到,有生之年还有机会遇上公子这样的大人物!”
晏危楼:“……”
这人似乎很有几分讲故事的天赋,虽然听着好像不是个多新奇的故事,但他却眉飞色舞,语调抑扬顿挫,光凭调动情绪的能力,就能让人不知不觉听下去。
而且他还见缝插针就是一句彩虹屁,猝不及防来了个神转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倒让晏危楼佩服。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但能让他顶头上司的上司都那么恭敬对待,来头肯定是超乎他想象,别管那么多,彩虹屁吹起就是了!
见晏危楼没有多大反应,既不像是被吹得开心,也没有什么动怒的迹象,他便嘿然一笑,继续道:
“……那位高人倒也没有看走眼,这少年天赋出奇的高,不过百余年功夫便成就半步天人,只差半步就能踏入天人,成为世人眼中仙神般的人物。但他的修为却止住了,此后三百多年都无寸进。任他想尽千般办法,也是无用。”
“待得这位半步天人为求大道几乎如癫似狂之际,终于有一位擅长测算天机的高人一语点破,他道心有缺,难能圆满,尚有因果未还……”
“原来,那让高人惊叹的一身根骨天赋并非天生,而是当年逃荒路上,那小青梅意外拾得一枚奇果,却忍饥挨饿让给了他。他的天赋、修为,原是被人舍来的。若是当年没有这奇果相让,或许今日两人境遇早已翻转。”
“这人入门修行后,也曾翻阅诸多典籍,在其中一份典籍上看到过类似奇果的介绍,他对自己身上的奇异之处早有猜测,却刻意选择了回避,也不曾去寻找当年的青梅。被一语道破后,他这才明白,因果欠下终须还。”
而后面,就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了。身为半步天人,无数人甘愿受其驱策,想要找人实在容易。
已经几百年过去,少女自是已经化作了白骨。但对方的后人却还活着——她等了十年,终是无果,只得嫁与他人为妻。当年两人定亲时赠予少女的玉带,却被她传了下来。哪怕是她最困难时也藏得好好的,不曾被卖出去。
他找到这位后人。
不知是否巧合,容貌依稀似故人。
为了化解心中那点亏欠,这人倒是慷慨,世俗难以想象的财富和权势都任其予取予求。但对方却提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愿望——他只想化解一方困厄,让这祖祖辈辈生存的千里旱地化作沃土。使得以往的悲剧不再重演。
“……‘此事简单。’那人便是一笑,拾起玉带,随手一挥。但见玉带迎风便涨,倏忽化作千里长河,碧波蜿蜒直下,不到十年,此地就成了一方沃土。”
“他立时便有所感,当即破入天人。”
说到这里,富态男子脸上的肥肉都随之抖动了起来,目光中满是憧憬,露出普通人对于那移天换地般的力量的向往。
“假的。”晏危楼简单粗暴地打断了这份向往,不留一丝幻想余地,“半步天人哪有这份实力?移山填海倒是简单,化玉为江,这已涉及天人之上的造化之道。便是天人都办不到。”
……移山填海倒是简单?这是在胡吹大气,还是真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