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敬陆大人(1 / 2)

“岂有此理!这夏言着实过分!”嘉靖一拍桌子,吓得底下人一哆嗦,我也紧张得咽口水。

也难怪嘉靖要发火,原以为夏言做了首辅会老老实实帮着他忙里忙外,但事实上是夏言的勤劳已经超出了嘉靖的想像,不仅一手统揽政务,甚至连皇帝的作息爱好都要管的一清二楚。

就拿御书房议事来说,嘉靖回宫后屁颠屁颠的想去表现一下自己的勤政,结果一看,夏言不仅把一切处理妥当,甚至还给他制定了一份作息时间表,例如早中午各干嘛,这还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作息表上没有一件是嘉靖爱干的事,就连他想发一统脾气,群臣都各个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为国尽忠。

嘉靖那叫一个憋屈的没处说,特别是见到炼丹房的情形后,好在他年轻,要不然得个心肌梗塞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皇上……要不,寻个理由,让陆大人把他拿了?”一旁的李芳小心翼翼的揣测着皇帝的意思。

嘉靖点点头。

晕!敢情之前的首辅都是这么被你折腾下台的,看不顺眼就黑了他……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有点无语。

李芳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摸着腰间的配剑,正要转身去,然而皇帝陛下又突然开口了:“等等!”

他低头在原地走了几步,不知想什么,过了一会望着头顶的藻井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和无奈那样说道:“算了吧。”

嗯?

“夏言此人确实有才干,此番之事就罢了。朕不与他计较了。”

“是。”我和李芳都低下了头。

然而,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对君臣的矛盾才刚刚开始。

我对诣陵失火一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的一天还是选择去了牢里看望郭勋。

他对于我的到来毫不意外。

“恭喜国公大人,马上就该出去了。”我这么告诉他,却没有半点开心的神色。

如果说郭浔这样的人都得不到制裁的话,那这世道还存在真理吗?

“陆大人,何出此言?”

“皇上已经说了,过阵子就放你出去,国公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何须多问。”

郭勋笑了,指着旁边一张空着的椅子道:“坐吧,陆大人。”

我看着他,不知他想做什么。

“就当是陪我这个老人家说说话吧。”

于是,我将配剑解下,坐在了椅子上,半晌,他问道:“听说陆大人现任卫所下的指挥使?”

我点点头,他又继续道:“我认识你的父亲,当年他也曾在锦衣卫里任职,我们还一起喝过酒。”

“国公大人若是来叙旧的,恕在下不能奉陪。”

“不要急,我知道你今天来想问什么,容我慢慢和你说。”

他望着牢里那唯一的一扇天窗,外面的阳光照进他的眼里,带着那么一点回忆的诉说:“我很敬佩你的父亲,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就像,现在的浔儿也很敬佩你那样。”

我愣了一下,郭浔?他会敬佩我?

“我的儿子他向来自视甚高,桀骜不驯惯了,但是有些事情,他还知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所以,陆大人,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我微微一皱眉,“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笑了笑,“那陆大人今天来想问什么?”

“事到如今,我只问一句,江南之事与火烧营帐可是他做的?”

“是!”郭勋点头,“老夫可以告诉你,是他做的,而且我全部知道。”

“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是说如果我告诉你银子不在我们这里呢?”

“什么?”

“陆大人,你只知国库空虚,银子没了,那你可曾想过这些银子去了哪里?”没有等我回答,他继续道:“皇上的道观修不了那么多银子。”

“那是有人中饱私囊,层层剥削。”

他笑着摇摇头。

“国公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我觉得真相似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然而郭勋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事情不是想的那么简单,所以回去吧,年轻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没有回答我,沉默了一会重新抬起头看着我,轻声道:“也许有一天,你会比你的父亲更优秀,那个时候,你自然就会找到真正的答案。但是,我相信,那个时候,你会跟我一样的选择。”

翊国公似乎真的老了,他坐在那里,天窗内透进的一点光线衬得他很沧桑。

我没有再逼问他,而是默默转身离开了大牢。

“近来,我总是梦见年轻时候与你父亲骑马饮酒的画面,那个时候他告诉我,官字就是一个人上下两张口,一张在外,一张在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郭勋说的这些话一直让我记住了很多年,我想也许是因为,从那以后都再也没有人如此语重心长的和我说过这些了罢。

这一年的十一月,翊国公郭勋在牢里去世了。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不光是嘉靖,连着我也惊讶万分。

嘉靖很是难过了一阵,毕竟原先只想关他些日子长个教训,却不想他会在狱中逝世。

我们去了人检查,回来的人禀明是早年的旧疾复发,属于正常的离世。

灵柩出殡的那日,官员们都去了府上吊唁。身为大长公主的国公夫人,一时哭得天昏地暗,对比今天的郭浔倒沉着稳重得很,一身白色孝衣,与来的人执礼。

我也上了一柱香,回身的时候,郭浔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内堂休息。

“小国公。”我喊住了他,突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陆大人,还有事吗?”他问我,然而那语气里似乎总带上了几分生硬与疏离,好像在努力把什么东西从我们之间隔开。

“没,没什么,节哀顺变。”

“多谢陆大人。”他再次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郭浔的礼道行的标准近乎完美,我第一次所见,才知道原来纨绔不羁的世子也会有这样端正的一面。

只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从郭浔身上改变了,突然心里一阵酸疼。

嘉靖十五年就在这些纷纷乱乱的事情中尘埃落定了,腊月的最后一天飘起了雪花,北京城一片洁白,天地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明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