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周末,彭允自己一个人在家,变得有些疑神疑鬼。透明的玻璃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时不时敲上那么一两下,已经停供的暖气管偶尔传来古怪的水声,天花板上好像有小孩儿在玩弹珠,可他明明住在顶楼。
这些平时的自己压根不会在意的东西,现在他眼中看起来,却处处都潜伏着危机,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有一只青面獠牙、盖着红盖头的女鬼从他的身后扑过来。
既然待在家里,哪里都很害怕,那倒不如出门,去人多的地方溜达。彭允决定不再在家里自己吓唬自己,穿好衣服打了一辆车,就去了大学城。
大学生嘛,阳气足嘛,在人多儿的地方待着,连带着自己的底气也足了。
他厚着脸皮找一个大学生借了人家的饭卡,又借口自己身上没带零钱、手机没电,在别人鄙夷认栽的目光下,喜滋滋地打发了午饭。
外文学院有一片平坦的绿色草坪,像块巨大的绿色地毯。阳光晒在身上,彭允躺在草地上,鞋也脱了,人也倦了,睡意渐渐袭了上来。
彭允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却突然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昨天才刚刚听过的……熟悉的声音。
彭允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是极其恐怖的噩梦,吓得险些哭了出来,连内裤都隐约湿了一小块。
“小彭啊,你今儿怎么跑这里来了?”
竟然是老秦的声音。
彭允头也不回,“哇”地尖叫一跃而起,大喊着“鬼呀”往前面逃去。
他起来得太急太快,鞋子趿拉着,一个没踩稳,就跪倒在草地上。
疼虽然不太疼,人却懵了片刻,就这两三秒的时间,就被老秦的“鬼”给追了上来。
“老秦饶命!饶命!我一定带足纸品祭物份子钱到你家去看你,去慰问你的家属,求求你啊,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这辈子虽然节俭了点,但是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冤有头债有主,你换个人纠缠行不行?”
彭允的声音都带了哭腔,跪在地上砰砰磕起头,生怕下一秒就遭了老秦的毒手。
可他就这么跪着,却突然看见绿色草地上的一片黑影——那是老秦在阳光下的影子。
这是什么情况?不都说鬼是不能见阳光,也没有影子的吗?为什么青天白日的,老秦就这么站在阳光底下,他不怕吗?
彭允壮起胆子,抬起头来瞄了一眼老秦。
这才发现老秦险些笑弯了腰,正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呢。
“你还真上当了啊?”老秦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彭允的肩膀,“行了行了,我把真相告诉你吧。你呀,就像你说的那样,虽然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但就这一毛不拔的毛病啊,这几年实在是让大家太痛苦了。”
“上次小李忙中出乱忘了打印合同,结果刚巧你那天下班早,把打印机里的纸全拿走了,害得她被领导一阵臭骂。每天早上你抱个塑料盆在公司厕所洗衣服,弄了满地水,清洁工吴阿姨恨死你了。啊,还有一次你叫外卖,外卖小哥送到了,你非说上次点一份红烧肉有二十二块,今天送到的红烧肉只有十九块,肯定是外卖小哥偷吃了两块,要投诉他。”
老秦越说越无奈:“我离职的时候,同事们在一起聚餐送我,谈起你都恨得牙痒痒,说这是不该走的人走了,该走的人死都不挪坑呢。”
彭允瞪大了眼睛:“所以……你没有死吗?”
老秦哈哈大笑:“呸呸呸呸,谁跟你说我死了?我是离职了!”
“可是……可是昨天人事处的小萧说……”彭允结结巴巴。
“说什么了?哪句话说我死了?”老秦眨了瞎眼睛。
彭允倒抽一口冷气,仔细回忆起昨天和小萧的对话。
“她说要到你家慰问……”彭允说。
“对啊,我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一猜你就没随份子吧?”老秦道。
“她说……你上周出了车祸?”彭允喃喃。
“刮了一下,蹭掉了后视镜。”老秦憋着笑。
“她还说……你走了……走了一周了。”彭允握紧了拳头。
“那可不,我离职了啊!”老秦再忍不住,又笑出声,“哪句话说了我死了?嗯?”
回头想想,原来从头到尾,真的没有人说过“死”这个字啊。
“还不是你平时得罪的人太多,同事们跟你开玩笑呢。”老秦又是好笑又是嘲弄地拍了拍彭允的肩膀,“大家商量好搞这么一场恶作剧。”
用已经离职的老秦引彭允上当,一起做了这么一场戏。
“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上当了……都不知道查证一下吗?哈哈……你要是再这么蠢下去,搞不好真像大家说的那样,玩你几次,你就离职了……”
老秦再也不是彭允的同事,说话间连最后的一丝客气都没有,恨不得将过去五年在彭允身上吃过的亏都讨回来。
彭允仍是怔怔的,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戳了戳眼前的老秦。
是实在的……是摸得到的……
可是谁又能告诉他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你要是还不信,到我家去看看去!”老秦说。
彭允猛地摇头,有点歇斯底里:“不不不,我不要去你家!我……”
他环顾四周,眼睛一亮:“我要去……医院!”
马路对面有一排门面房,一间牙医诊所就坐落在装修前卫的纹身店的旁边。
彭允一把拽住老秦的手腕,大步流星往牙医诊所走去,风风火火推开门,扑到柜台前面,指着老秦问道:“你们是医院,你们不骗人。你们来告诉我,这人到底活着没?”
柜台的护士愣了两秒,把目光转向老秦说:“我们这是牙科,不管精神科的事儿。”
自己被当成了精神病,彭允的心情反倒彻底好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