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汤面下肚,五脏六腑都被慰藉。这样的天气,他的头上一定会出一层薄汗,酒足饭饱再心满意足地擦擦汗。
然后呢……
然后买单、结账、走出这间面馆。
小海的眉毛一点点地拧了起来。
他忽略了什么显而易见的东西。这个故事的情节,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好像很久之前,也曾经有谁在这样阴暗的晚上来到过这家村子,看见了这么个显眼的招牌,走进了这家酸汤面馆,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那个人心满意足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正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结面钱,一摸口袋,却突然发现兜里放着的那串车钥匙不见了。
车钥匙!切诺基!征北!赵大!
小海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一把拽住茉莉的衣袖:“是赵大,赵大和钱二在杀了征北之后,也曾经来到过张家村,是不是?他们就是在村口吃了一碗热汤面,然后突然发现他们抢来的那辆白色切诺基,他们杀掉征北抢来的那辆车,不见了车钥匙,对不对?”
贪婪的钱二扒在国道旁的核桃树上,将手中握着的那块拳头大的黄土块狠狠地砸向身下驶来的那辆车。薄薄的黄泥里面包裹着拳头大的石块,不偏不倚砸到了挡风玻璃的正中,砰地一下砸碎了整块挡风玻璃。
心心念念恋人的征北,将车开得飞快。高速行驶中的汽车因为突然的刹车而失控,冲出车道后直直撞上路边的树墩。
惊慌失措的钱二叫来了赵大,用一根钢丝绕在了征北的脖子上。
他们抢来了这辆招眼的豪车,仿佛窥见了未来飞黄腾达的自己。村里人多口杂,他们不敢回村,正要一路往南方开,却在经过张家村的时候,下车吃了一碗热汤面。
“赵大和钱二也来过这里,是不是?”小海提高了声音,“他们就是在这里丢了钥匙,和面店的老板老板娘起了冲突的,是不是?”
小海还记得当日的情形。
信任一旦坍塌,所有的怀疑和揣测如山崩海啸袭来。赵大和钱二在面店里打了起来,身段圆润的老板娘前来劝架,却引起了赵大的怀疑。
赵大一把攥住老板娘的臂膀,怒吼道:“……把钥匙给我交出来!交出来!”
老板娘宛如杀猪一样嚎哭了起来。面店外面正有人经过,闻声也冲进店来。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面店,如今涌进来四五个年轻力壮的汉子。
赵大和钱二落荒而逃,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了个精光,连滚带爬地被赶出了张家村,再也没有机会去寻找自己停在村后的白色切诺基。赵大和钱二为这个丢失的“钥匙”整整吵了三十年,直到三十年后对詹台提起的时候,仍然一副咬牙切齿无法忘怀的样子。
原来是在这里啊!
小海越想越激动。
“赵大和钱二把车停在了一栋废弃楼房的边上,红色的后门旁边!姐姐!”小海猛地抓住茉莉的手,“面店老板死了孩子,不是死在废弃的厂房吗?那几个孩子死掉的地方……是不是赵大和钱二停车的地方?”
茉莉眼中含笑,极轻地点了下头。
小海信心大增,恨不得从车里站起来。
“通风口……后门……”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通风口……后门……”
“姐姐,你记不记得徐总跟我们说过的!那个仓库的大门上没有孩子们的指纹,几个孩子压根就没有碰过那扇大门。他们不是从大门进来的,一定是从其他地方进来的。”
徐总的声音像是在他耳边响起似的,字字句句听得清晰无比:“……仓库后门还有个通风口,小孩子们缩一缩身子,也能想法子翻进去。”
后门,后门旁边的通风口!
一切都可以说清楚了!
“面店老板的孩子溜去废弃的仓库玩,他们不是从正门也不是从窗户进来的,他们就是从后门旁边的通风口进来的!”小海眉头紧锁,“几个孩子原本从通风口爬进了仓库,却没有想到赵大和钱二在杀死征北逃离的时候,把那辆白色的切诺基停在了仓库背阴的后门,恰恰好挡住了那个通风口!”
“一栋废弃的楼房,他们怎么能想到里面会有人呢?他们怎么能想到一群从通风口爬进去的孩子,等到要爬出去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来时的路,被一辆白色的切诺基挡住了呢!”
孩子们想尽了办法去抠去推那挡住他们出口的车,可是洞口是这样狭窄,他们又都是瘦弱的孩子,就算再怎么用力气,又怎么推得动一辆汽车?
如果赵大和钱二吃完汤面,拿着钥匙发动车,像他们原定计划的那样一路逃向南方,那这场悲剧也不会发生!
可偏偏……偏偏他们的钥匙找不见了!
赵大和钱二找不到车钥匙,又被灰溜溜地赶出了张家村,到底也没能去挪开停在仓库后门的那辆车!
没有人知道废弃的仓库里藏了几个孩子,也没有人知道一辆停在后门的白色切诺基,彻彻底底地挡住了他们求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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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到底是被谁拿走了?拿走钥匙的人,知道不知道他们间接害死了几个无辜的孩子?”小海疲惫地靠在车后座上,闭上了眼睛,“可是即使找到了这个人,又能怎么样呢?这么多个巧合……这么多意外……如果赵大和钱二没有抢走征北的车,如果他们没有来到张家村,如果他们没有挡住后门的通风口?”
“或者如果几个孩子没有从通风口爬进去……”小海喃喃地说,“不是说大门没有锁吗?为什么他们不推开门直接走出去呢?”
就算最后找到了拿钥匙的人,又要怎么惩罚他毁灭的这么多生命?
所谓命运,不过是由一个又一个巧合组合而成。
只不过有些巧合来自于冥冥天意,有些巧合却来自深不可测的人心。
詹台没有说话,只是将车稳稳停在路边,轻轻说:“到了。”
小海抬起头,窗外正正巧有两只活灵活现的石狮子立在楼梯的扶手上。他顺着扶手往上看,望见了一栋小巧古朴的中式饭店。
“肚子饿了吧?”茉莉柔声问,“下来吃点东西吧。”
他没有什么胃口,但并不想让茉莉担心,便还是强打起精神从车上走了下来。
詹台找到的这家饭店着实不错,在以贫困著称的勉县,已经算是上档次的地方。两顶圆灯笼挂在饭店的门口,一进门摆着一座小巧的关帝像。关帝像前面还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瓷盆,里面养着红白相间的锦鲤。
这样的造型,在城市里虽然常见,但是在勉县这样的地方,小海还是第一次见。
可更让人奇怪的是那瓷盆底下十分不和谐地用红色的油漆写上了“许愿处”三个大字,许多大大小小的硬币放在池底,甚至还有一两张纸币。
好端端的鱼盆变成了莫名其妙的“许愿池”,彻底毁坏了那原本还算精巧的布置。詹台瞄了一眼便扑哧一下笑出声。小海也觉得有些古怪,更古怪的是,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饭店里的工作人员正拿着网子捞池底的钱,连一块钱的纸币也不放过,认认真真地捞起来放在一旁晾干。
“想钱想疯了。”詹台搂住小海的肩膀,带着他往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