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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小海换下被淋透的校服,擦干了头发,乖巧地坐在窗户前面,看着雨水像是瀑布一样洗刷着玻璃。
班主任今天给母亲打了电话,他知道今晚的母亲一定会怒气冲冲地回家,也许还会挨打。
他不愿让茉莉担心,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从学校回来之后便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静静地等待母亲归来。
天色越来越晚,连街对面楼里的灯光都被黑暗的雨幕彻底遮掩。
天上下的雨甚至不再像雨水——而像潇洒挥斥的泼墨,肆意涂抹着整座城市。
小小的安静的家里,只能听见雨水的轰鸣。除此之外,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小海闭上了眼睛,将自己锁在小小的、黑暗的一方世界里,尽力去感受母亲回来之前,这最后的只属于自己的几分安宁。
他闭上眼睛,视线里一切归零,其他的感受就更加清晰。
雨水的轰鸣,拇指的冰冷,舌尖的苦涩,还有……
小海猛地一顿,手指下意识地蜷缩,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像鼓起的风帆一样涨满。
不对,这绝对不对。
小海难以置信地睁开了眼睛,再次深深嗅着房间里的气味。
轻柔的、淡淡的、若隐若现的茉莉花香,融汇在湿润的空气里,像编织的梦境,将他的全身笼罩在内。
是茉莉的香气!他的家里弥漫着,再熟悉不过的,茉莉的香气,就算化成灰烬他也绝不会忘记的,茉莉的香气!
可是这并不应该啊。
茉莉从来都没有跟着自己回过家,她的味道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呢?
小海皱起眉头,苦苦思索。
除非……除非茉莉是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来的!
小海突然倒抽一口冷气,意识到了一个更大的可能。
他的家里只有两个人,他和母亲。
如果他的记忆中,茉莉从来没有来到过——那么只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是母亲给茉莉打开了门!是母亲接待过茉莉!
可是这明明不可能啊。
他曾经跟在母亲的身后,在楼道里无数次和茉莉擦身而过。能看见的她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啊!记忆中的母亲,从来都看不见茉莉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也能看见茉莉了?
而能看见茉莉,是不是说明……他的母亲会死呢?难道母亲的命运被改变了?
可是这更说不通了啊,茉莉改变的只能是与廖家村有关的人的命运——如果改变了不该改变的人,她会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如果小海自己都和廖家村无关,母亲又怎么可能和廖家村有关?
除非……
除非只有一个可能……
小海的心脏渐渐麻痹,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慢慢攥紧,连呼吸间都是难忍的疼痛,每一秒都痛彻心扉。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撞开了家里的房门,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长满了青苔的台阶是那样湿滑,雨水像是一个个小瀑布顺着台阶往下,他曾经挡在窗口前的木板早已不见,路上的积水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倒灌进了半地下室的窗户。
这一年来他最熟悉不过的那扇门上,却没有了这一年来每天他都能看见的那面挂牌。
“茉莉洗头房”这五个字,像是一场臆想出来的幻觉,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
近乡情怯,因为窥得了最终的真相,所以连推开房门的力量都没有。
小海的额头“砰”地一下磕在了门上,额前和心间同等冰凉。
门吱呀开了。
可是门后空空荡荡,再也没有黑色的洗头椅,再也没有雪白的瓷盆,再也没有简陋的桌椅,再也没有靠墙的博古架,再也没有墙上的毛巾。
再也没有茉莉。
第130章 乌卒卒(二)
天上落下的到底是雨水还是冰雹,现在的他已经分不清楚。
小海拼了命地在雨中奔跑,只知道天上似乎落下千万颗碎片,一刻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身体。
电话那头詹台的声音始终有些模糊,到底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清楚。
可他还是一边跑,肋下针刺般地疼痛,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詹台怒吼:“求求你,快点来!姐姐恐怕……出事了!”
当廖花儿遇害的真相解开,当张老板的恶行被揭穿,故事中所有缺失的拼图都已经被圆满填补,原本应该回归黄泉位列本位的茉莉,到底为了什么留下来?
他一直以为她留下来,是想送自己最后一程。
那些离别的话语,那些人生的美好,那些对未来的期许,他曾经以为她只是为了让他离去的时候可以平心静气没有遗憾。
他想起她坐在小小的洗头房里,神色平淡,诉说着他的故事就像诉说着明天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