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他倒是没打伞,身上穿着蓑衣,好像打伞显得不必要,他一路往另一头的小屋走去。到了那儿,他便举手敲了敲门。门内很快响起回答,语气中包含着不掩饰的戒备:“谁?”剑略的嗓音已经恢复:“是我。”
“啊,阿略啊。”敖欢语气中的戒备消失了,嗓音变得懒洋洋的。那敖欢平日可以矫捷得如虎豹一样,只是在熟人跟前却是拖拖沓沓的,像个被妈妈掀被子赶起来跟亲戚拜年的孩子一般。
敖欢慢吞吞地打开门,似乎也不会觉得这样是怠慢了客人。身上的春衫更是爱穿不穿的,松散挂在身上,也不介意隐约露出的身体线条。剑略当然不被他的性`感慵懒所吸引,只是现在瞥见他那身腱子肉,就想起柳祁的评价来,免不得一阵甜酸苦辣咸,苦涩妒忌在心头。
剑略手里还攥着那块蝙蝠玉佩。那天之后,敖欢丢了那玉佩,其实一直没找着,却没想过在剑略那儿。那敖欢给他开了门就背过身去,慢悠悠地走回屋里。看着敖欢毫无防备的背脊,瞬间有种冲上去捅一刀的冲动。可却又摇头,在那剑略自顾自摇头叹气时,敖欢就回过头了,见剑略这副自怜自叹的模样,便轻轻一笑:“哎,你又自寻烦恼了!”
剑略听了敖欢这话,抬起头来,说:“你怎么能知道我的烦恼?”敖欢却说:“可不是为了那个薄幸郎?”剑略笑:“哪个?”敖欢便一边斟茶一边说:“还能谁?还有哪个花心浪子将你当傻子摆弄!”剑略答道:“我竟然不知道了。”敖欢觉得很奇怪,便侧着脑袋看他,似观察着:“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剑略慢慢坐下,却不说话。敖欢却觉得有些口渴,便举杯欲饮,不想剑略将他手中茶杯劈手夺过,径自饮了。敖欢愣了愣,却也没觉得怎样,便又自斟了一杯,却不想剑略又抢他这杯。那敖欢没好气地笑了:“你这是做什么?很不像你。”剑略却说:“我只想看看别人的茶是不是好喝些。”
敖欢怔住了,自己开始心虚,却又觉得剑略这话并非真的指着他的。那剑略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被辜负了。”敖欢缓缓坐下,神色难得地严肃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剑略冷笑道:“祁儿有别人。”敖欢听了,胸膛里的心突突地跳:“啊!”那敖欢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剑略便说:“我看见了。”敖欢追问:“什么时候?”剑略答:“刚才。”敖欢正想着那肯定就不说自己了,却竟无暇高兴自己的奸情没被撞破,心中不心虚了,便心焦恼怒:“这荡货!”那敖欢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撸起袖子:“谁!是谁!我打不死他!”
剑略却又饮了一口茶:“稍安勿躁。”敖欢却恨不得立即提刀砍狗头,见剑略这样不进不推的,更是恨铁不成钢:“就是你这样!总是不愠不火的,才纵容得他有恃无恐!”剑略听了,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是。”那敖欢又问:“可不是!我帮你出气!”剑略却道:“这怎么好意思?”那敖欢笑了:“你我还谈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反倒没意思了!”那剑略点头说道:“那就有劳了。”那剑略从腰间解下佩剑:“请拿着它,去杀柳祁吧。”
敖欢一下就愣住了,半天反应不过来:“杀柳祁?杀他做什么?不是要杀奸夫么?”剑略却苦笑:“杀他做甚呢!依我所看,今天杀了这个,明天也有那个。终究如你所言,他是个‘荡货’,骨子里就这样的。他一再背叛我,难道不应该吃点教训?只是我自己是下不了手的。”敖欢想了想,又坐了下来:“不对……你就算要他吃点教训,也犯不着杀了他啊。”剑略却说:“那你说该如何?”敖欢便道:“咱们把那个奸夫宰了,他以后就不敢了。”剑略冷笑:“他还有‘不敢’的?”敖欢却道:“你认真要杀他?”剑略看了敖欢一眼,发现敖欢一脸极为认真的表情。
剑略心中一动,苦涩漫上心头:“咳……我也不知道了。”敖欢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劝慰道:“看开些吧。”剑略只觉这话是嘲讽,猛地将他推开,却说:“我这辈子是看不开了,总有一天,我会抱着他一起去死的!”剑略说这话的时候,烛火的光芒在他脸上幽幽地跳着,显得他脸庞上露出怪异的魔怔。这让敖欢竟也有些害怕:“阿略,你……”剑略却很快平静下来,转身就走了出屋,快步走入了雨中。那敖欢想要追上去,却见剑略离开之前摔下了一个东西,掉在门槛上,烛光下发着亮。那敖欢走进蹲下一看,却是那块蝙蝠玉佩,碎得四分五裂了,似此刻的心。
柳祁感觉到旁人对他的敌意总是不绝的。他其实自己也不大喜欢自己这样的人。柳祁想着,自己绝对不会爱上一个柳祁。
可柳祁又能爱上谁?
当那位“敖欢”留下绝情的语言扬长而去时,柳祁的心仿佛空了一个洞。这个洞像他屋子的窗一样,能漏尽呼啸的、寒冷的风。这股风推着他的脚步走,使他捞起衣服,衣衫凌乱的就跑了开去,却在他走到门边时,他能发现桌子上,丢弃着一张人皮面具。
剑略离开之前,就把这张面具撕掉,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
这似乎看起来都有些诡异了。
就像敖欢死在了这桌子上一样。
想起刚刚经历的一切,柳祁胸膛里充满了冰冷的情绪,发热的头脑也瞬间降温。
“到底……”柳祁脸色有些彷徨,“还是这样子。”
窗外还是淅沥沥的雨声,随着寒意沁入,柳祁半闭着眼,想着:“爱上柳祁是多么不合算的事情。柳祁是断不会爱柳祁的,可柳祁又该爱谁?”他从前不会思考这个问题。他以前一直认为自己爱傅魅,无论他的肉`体享受着何等荒诞的快乐,他认为自己的心都属于那个不曾属于他的傅魅的。现在他倒不这么认为了。以往的求不得使他挫败,现在的不知何求,又叫他迷茫。
每个人似乎都在这个雨夜迷茫着。直到天,微微的亮。
天终于亮了,但经过一晚的雨,外头并不清朗,反而因为过分湿润,而有一种不清爽的粘腻感。常无灵却不是很在乎,或许他早已习惯了,无论阴晴圆缺,他都该保持固有的安稳。如同往常一样,他整理好药房里的一切,药童们也报告了,昨晚的雨水对他培育的作物毫无影响,这就叫他更加放心了。
常无灵完成了这些事项,安之若素地走入了茶厅,敖欢与剑略两位贵人坐得笔直,明明只是隔着一张小小的茶桌,气氛却似隔着一千座山一样。茶桌上热气腾升,也像山间的岚雾。这两位昨天还是称兄道弟、亲密无间,今天早上却似贴错门神一样,让旁边奉茶的巧官非常不安。更何况巧官本人昨晚也被捉个正着,险些被当狐狸精打死了,现在更是一动不动,不敢多说一句话。也是如此,茶厅的气氛僵硬尴尬。相较之下,常无灵的行为轻巧而随意得过分。
他安然坐下,说道:“两位贵人不用早茶吗?”敖欢原想问“柳祁来了么”,可他现在反而心虚了,在剑略跟前根本不敢提“柳祁”这两个字,于是只好说:“人好像还没到齐?”常无灵轻轻点头,说:“我让人去问过了,他似乎感染了风寒。”剑略原本还是石头一样的,神色不禁有了些变化:“是吗?”他又想起昨晚,那屋子似乎还漏风的,凉飕飕,他仍刻薄执着地折腾柳祁,恐怕柳祁是因此风邪侵体,也未可知。
敖欢愣了愣:“怎么说病就病了?”说着,敖欢又想动身去看看他,但屁股还没离开凳子,就因为察觉到剑略的脸色而乖乖让屁股回到凳面上。剑略只淡淡地说:“我和王子都有公务,也该先回城内应卯了。柳少卿的病那有劳药王了。”常无灵说:“那倒不算什么。”敖欢尴尬地插话:“这医者父母心么,药王一定给很周到地照顾他的。”常无灵听了觉得奇怪:“咱们三危从无‘医者父母’这样的说法。再说了,我照顾柳祁,可不是为了当他的爹。”敖欢被堵得更尴尬了。常无灵见他脸色古怪,以为他想错了,又一脸正经地补充解释:“更不是要当他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