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就死吧。
谁让身体下意识动作总快过脑子, 这后果又不是没预料到, 不赖自己赖谁
这方面的蠢事做得多了,蒋成早看得开, 也把自己那些想法理得明白干脆。
但突然间, 将舒沅反应过来眼前处境、又逐渐踌躇着退开数步, 默然按铃提醒医生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即便字字句句都到嘴边, 他终究还是把所有咽回腹中, 半个字也没说出口。
当他固执吧。或许也因为他现在很清楚。
有些事,从不是为了拿出来炫耀讨好才做的,他不想把这份感情变成这么廉价的筹码, 也不想成为“救命恩人”、“大英雄”、“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他和舒沅本该从来都是平等的。
他保护她, 是因为他爱她, 她值得, 而不是“我想拥有她”,“她是我的”。
这不一样。
于是,同一间病房。
两人各有心思,各自沉默。
直至一小时后,结束了大批医生护士蜂拥而入、从头到脚滴水不漏的检查,又听了一大堆蒋母在电话那头的低声啜泣、关怀备至,暂时屏蔽掉外界过分关注的全院重点看护对象“蒋某人”, 复才得闲下来, 侧头一瞥。
不远处的小茶几旁, 舒沅正按照刚才医生的叮嘱, 在便利贴上誊写着之后养伤的注意事项。一笔一划,不仅慢得出奇,且认真非常。
当然,究竟是为了缓解尴尬,还是真的不想分心,就见仁见智了。
蒋成“”
不是他说,刚才情动的一抱仿佛只是幻觉。他毫不怀疑,她现在大概对桌角贴好的便利贴都比对他有耐心,似乎已经忘记了病房里还有一个人,更完全没有抬头搭理他的意思。
哼。
蒋成撇撇嘴。
好在,思来想去到最后,想到裹满纱布的后脑隐隐作痛,甚至带着些许陌生凉意,他还是终于找到借口,目光一转,轻咳两声,小声提醒了她一句“阿沅汤。”
这声刚落地,舒沅笔尖登时一顿。
“汤”
她抬头,有点呆呆地反问。
好半天,才陡然想起被自己随手搁置在案台上的冬笋排骨汤和清淡白粥,“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哦,对,汤那个,你、你喜欢吃,不是,喝的。”
她有些结巴。
明明是对着他说话,视线却穿过他,只一个劲盯着他背后的墙纸。
说完这句,便忙不迭扭头,很快端来汤和粥,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呢
蒋成这次终于学聪明了点。
当即熟练地摆出无辜脸,给她铺了个百米长台阶下。
“我真饿了,”他咕哝着,“但背上疼,脑袋后头也疼,阿沅,手一动也疼。”
这不是吃不了吗
那只能等喂了。
舒沅脸色一僵“”
此时此刻,谁又能想到,其实完全没有吃饭胃口、甚至连喉咙也还因为虚弱状态隐隐作痛的某人,只不过是在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而已。
大抵他这技术已炉火纯青。
她只不经意盯他一眼,便仿佛又看见某年某月某日,熟悉的、湿漉漉的、有所求的眼神。
恍惚还是昔年今日。
虽然配上那粽子头,再帅的人也实在有点说不上来的滑稽。无奈她始终最受不了也拒绝不了的,还真就是他示弱的时候,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一时间,刚才心里打了一万遍开口的腹稿,只得又一次作废,她略有些别扭地坐下身来,还是认认真真地,先给蒋成摇起病床,复才端起汤碗。
蒋成喝了一口。
舒沅余光偷偷瞄他。
他准备喝第二口。
舒沅正低头,吹着本就只剩点余温的一小勺汤,却又突然,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一下抬起头来
可惜天公不作美。
偏偏好似算准时间,让她撞上他不闪不避视线。
刚想好要说的话,一时又不知何故堵了喉口,她顿了顿,只能干巴巴的恶人先告状,说了句“看我干嘛”
她其实从小就有这臭毛病不会撒谎,又想不好怎么措辞的时候,往往只能乱说一通,试图转移开对面注意力、继而寻求脱身办法。
可谁能料到,蒋成这次完全不按套路来
倒是一计直球,直接打得她两眼发黑,好半天,耳边都只剩下那句毫无铺垫就说出口的、轻轻软软的一句“我想你,老婆。”
那声音还带着未褪去病气的虚弱。
但凡换个别人坐在这,大概也只需要三秒,就忍不住,会要对眼前这病弱大帅哥缴械投降
问题就在这。
舒沅又不是什么青葱少女,加上对他这话早已免疫多年,还以为他又要不分场合乱说话,瞬间头皮发麻,尴尬到只想把碗砸他脸上。
但这样对待一个病患未免太无情无义。她实在下不了手,只两排牙齿咬得喀吱作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
“你别担心。”
结果话太结巴,又被对面抢去话茬。
蒋成也不给她机会反驳。
像是塞了一肚子话要说,一股脑便抢先倒出口,嘶哑到底的嗓音也一点不影响他发挥“我不是想要用这种办法让你一下原谅我,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怎么才会原谅我,真的。”
啊。
原谅
舒沅一愣。
他突然蹦出口的字眼,好像正是为了打消她疑虑而来。
甚至莫名勾起回忆这个词,大概,或许,好像,真的是她第一次从蒋成嘴里听到,还是用这么诚恳的语气。
一时间,犹如天方奇谭,怪异到足够把她想讲的什么“谢谢”、“我知道你做了很多”、“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聊一聊”都比得逊色非常,简直拿不出手。
她想接话,又不知道怎么接。
迟疑片刻,蒋成却长睫微掀,忽的定定看她。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哑声说。
“就在快死的时候,大概是吧,反正,好像人生走马灯一样,我看完了那个梦。当时一直在想,我怎么这样我以前是这样的吗结果还真是。”
舒沅默然。
“原来我小时候,是真的不懂怎么替人着想,尤其是替你着想。可能因为相信你喜欢我,不会离开我吧所以那时候永远学不会珍惜,为了面子,死也不想承认,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真的。从十七岁,我就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到现在二十八岁了,十一年了,这是我这辈子除了赚钱以外坚持的最久的事可我六十岁总会退休吧最多六十五岁,但我喜欢你这件事,不管你愿不愿意,答不答应,都可以到我死的时候才说,你知道的,我不相信什么神啊鬼啊的,死了就是结束了,到那时候,才是真的不能再继续了,我没骗你。”
“”
这一点也不浪漫的语气,简直了。
到这个时候,这人说话还完全没有点优美措辞痕迹。